管朝涛,鹿城区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主管
写在前面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不久后,抗日海军舰队在9月下旬的江阴之战中近于覆没。在其后的战争中,仅存的海军官兵大部分在前线化整为零,遍布于漫长的海岸与江防线。以在敌后沿海江口等水路构建堵塞为任务。相比陆上激烈的正面战役与敌后的游击战,海军所进行的战斗更为零星与隐秘。执行战斗的部队在一定范围内,取得了相对较为成功的战果。
2023年7月7日是卢沟桥事变86周年纪念日,笔者于次日前往江西省南昌市,拜访到一位抗战时的海军战士陈震卿。其于1926年出生,1942年6月入伍福州马尾海军练营,学习海上作战技术,期间有参与水上布雷行动。1945年初夏毕业后,通过陆路前往温州入营海军布雷队,驻地为城西担水山(今翠微山),在瓯江一带布水雷抗敌。日军投降后,奉命排雷疏通航道。1949年前往宁波定海(今舟山)。解放战争中部队起义后退役前往上海谋生,60年代初期支援江西建设并定居南昌。陈老是目前国内已知健在的两位抗战海军之一,另一位为贵州桐梓(福州)海军学校的林章骐,二位均为福建福州籍。
抗战始末间,中日双方在温州曾有三个时间段的规模交战。期间在陆上的要道潘桥、新桥,制高点莲花心、杨府山阵地争夺与城区的巷战极其惨烈。尤其是日军第三次侵温时的莲花心诸战,是温州有史以来最大规模抵御外敌侵略的战争。三次沦陷前后,海军也参与了抗敌之战,但零星的战斗却少有记载,详情鲜为人知。
为一探究竟,笔者两次赶赴福州,前往近代海军发祥地马尾,并阅读大量的文史资料与海军回忆录,梳理了抗战期间海军与温州的关系,了解海军在温抗日的行动,多方位透视海军在温州抗战史上的作用。
1942年浙赣会战日寇“攻略温州”战报 来源《浙赣纪事》
1866年,福建(马尾)船政学堂创办,这是中国近代第一所海军学校,是近代海军教育、航海教育的发源地。
1885年中法战争结束后,受于前期法国舰队横行海域的刺激,清朝政府加速推进海军建设,于1888年在山东威海卫筹建了北洋水师。随着发展壮大,当时《美国海军年鉴》甚至将晚清水师实力排至世界第九、亚洲第一。但在晚清军队落后的制度和腐朽的习气下,部队管理中内斗纷争,战力虚浮,以至水师在甲午海战时在日军重创下全军覆没,仅存的舰艇多为日本所掳获。
1895年马关条约后,清政府重建海军,并于1909年将南、北洋海军改编为巡洋舰队与长江舰队。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后,舰队前往汉口镇压革命。时任海军提督的福建人萨镇冰默许起义,舰队于当年11月15日在九江改换门庭,民国的海军在此基础上诞生。海军是一个技术性的兵种,彼时培养一名海军军官,前后需要修习八年四个月才能毕业,被称之为“八年四”;就连普通的海军练营士兵,亦需三年的海上专业技术学习后,方能前往部队入伍。
鉴于福建的沿海地域特征与海军的渊源。从北洋水师起,海军将领、舰长大多为福建籍人士,民国海军从诞生到抗日战争结束,都与福建关系匪浅。
温州南部与福建交界,从福州北上到温州主城直线距离只有200余公里,沿海岸线约400余千米(实际海岸线2321千米)。在中国长达近两万公里的海岸线上,这个距离是非常近的。也正是如此,在民国海军发展中,福建建立各类海校中不乏温州人的身影。参加过抗战保卫长江要塞马当战役的池孟彬回忆,其在1933年马尾海校同学中,就有来自温州的黄发兰与何树铎,黄发兰后因病退学。何树铎五年校内学满之后,经历一年的舰艇实习与一年的枪炮鱼雷课程实习,于1937年远赴德国留学两年,1939年回国,在长江上游的海军万流炮台任职第六台台副,不久调任第三战区担任布雷队副大队长,在厦门港附近布雷抗敌;不久后回重庆候考,并前往英国再次留学;后任南京海军训练处主任、舰长等职,曾获授海军少将军衔。
福州海军学校学员照片,右一、左二分别为温州何树铎、黄发兰 来源《池孟彬口述史》,现陈列于中国船政文化博物馆
在海洋装备方面,民国海军虽毫发无损地接收了晚清的水师资源,但从1911到1928前后17年间,却没有建造过一艘新的舰艇。鉴于装备在军阀混战中的损耗,此后一直到1936年,才改装和建造了少量的舰艇和军舰、炮艇。相比较日本,其在甲午海战后获得巨量的赔款与俘获的舰艇,海上力量迅速上涨,至抗战前,实力已居亚洲第一。1937年7月7日,全面抗战爆发不久后,日舰云集于上海黄浦江对峙。我方海上力量已无法正面抗衡日军,军委会同意将游弋于江阴下游的大型舰艇沉没,以堵塞敌舰上驶;以电雷学校改组的江阴江防司令部也致力于水雷封锁水道与机枪防空。淞沪抗战爆发不久,处于江阴上游以闽系为主力的海军第1舰队,随即奋起抵抗侵略。在9月22至23日敌军密集空袭时,我方倾尽全力,打出了近代海军史上最为悲壮的一役。仅“平海”与“宁海”宁海两舰便发射高射炮弹1300余发,高射机枪1万多发,击落敌机20架。我方亦牺牲巨大,至9月25日“逸仙”“建康”二舰被炸后,所有参战主力舰艇均沉毁(接应的“应瑞”舰于10月23日于南京采石矶沉毁),悉心培养的将士多位殉国。这是自清末中日甲午海战后,海军再次遭到覆灭性的打击。11月12日,上海沦陷,但日军未能突破江阴防线,加强力量持续溯江进攻,12月2日,海军被迫自毁炮台转进,江阴要塞失守。
至此,残存的海军就以在各水路构建堵塞阻滞日军为首任。早在抗战初期,国民政府曾提出在山东的胶州湾、浙江的杭州湾、温州湾进行阻敌作战的任务,温州成为东海防御的前沿阵地。由此,军队加强了各江面与海岸线炮台建设与布雷行动。温州方面:1938年10月1日,海军司令部抽调海军炮队一队开赴温州,于12月抵达永嘉(今龙湾)茅竹岭择地安装舰炮5门,于瓯江南、北设定总、分队,番号为温州海军炮台,李葆祁任队长,陈甡欢为副队长。炮台设定不久后,即发挥了威力。1939年4月22日,数艘日舰欲闯入温州瓯江口,入警戒线后被温州南、北炮台(今状元茅竹岭、乐清磐石垟田)发炮击中受创后逃离,并于次日在警戒线外发炮回击我方;当月25日,日军一艘巡洋舰闯入乐清黄华,并向我江北炮台射击。我方等其进入射程后,随即开炮还击,首发炮弹即打中舰艏,着火后急急调头遁去。仅在4月间,温州炮台就二次打退敌军在瓯江口的进攻。6月3日,日军一艘巡洋舰再次闯入瓯江口,又被我炮台击中舰艉,敌军再次仓皇撤离。队长李葆祁因指挥温州海上抗敌战绩卓著,获得陆海空甲种二等奖章。由于温州三面环山的地理条件,这三次的海口防御战的胜利,使得日军忌惮防守兵力,一定程度上延宕了日军从水路侵犯温州的时间。这也使得温州在抗日前期,成为了东南前方将士的物资库和民众的“避风港”。
与此同期,海军在东南还有另外两支规模较大,被誉为“水上游击队”的布雷部队,在海岸线以及各大江段择处放置固定水雷与漂雷阻敌。一是1939年6月以分散各沿海、江口游击布雷的分队组建的海军布雷队,薛家声任中校队长,张鹏萧任队附,下设6支分队;二是同年10月组建的长江中游布雷游击队(1941年10月改番号为海军第二布雷总队),刘德浦为总队长。该队为防止日军西进,于长江中下游节节布雷。其中第一、第三大队曾属新四军陈毅部节制。他们在行动中得到新四军大力协助,所布水雷重创日军溯江之舰,使得敌寇在水路西进中“举步维艰”,大大迟滞了日军舰艇推进。而该部扩编组建时调任而来的副总队长叶可钰,曾在海军江阴之战“平海”舰任职副长,“九二三”江阴之战舰长受伤时时曾代指挥。其赴任长江中游布雷游击队之前,于1938年2月1日,被任命为刚成立的海军瓯江布雷队队长。后任浙赣区海军布雷队队长等职,11月任浙江封江(封锁沿海江河)办事处主任。是年10月10日,叶可钰指挥部队在杭州富春江布雷计40枚;11月6日在温州瓯江布雷40枚;次年3至5月,又在台州椒江、乐清清江与瑞安飞云江布雷60枚,同时在瓯江南水道(今七都南)再次加强布雷封锁,防止日军舰进犯。
1944年冬迫降于温州马站的敌轰炸机——来源于王琯史料,白中琪提供
1939年春,抗日战争已进入战略相持阶段。日海军为强化对中国沿海封锁,实施对中国小港口攻略作战。在浙江方面,出动两支特别陆战队、“出云”号海防舰、扫雷队、水雷队以及各舰派出的联合战队攻占舟山群岛。彼时,半封锁的瓯江水道,以成为浙东唯一畅通的水路,防守的瓯江炮台亦为海军沿海仅存的两个炮台之一(另一个为福建闽口炮台)。日寇不容南面温州之繁华,窥于温州商船航路清晰与物资外运顺畅,多次派舰袭扰瓯江口,并于5月22日在温州水域瓯江、鳌江口水域布下水雷。叶可钰得情报后率布雷队先后在两江清除敌雷数十枚,扫清了水域。6月,海军重整布雷队建制,设5个分队,后增至第6分队,韩廷杰任职第6分队长,并另设两支测量分队。瓯江布雷队改番号为海军布雷队第1分队,配属温台防守司令部,叶可钰继任队长,吴徵椿任副队长。10月10日,一枚流入鳌江内上埠的日水雷被我军俘获,12日7时,发现我方民船被敌水雷炸毁,7人死亡。是年11月,日海军又在瓯江、鳌江口布放水雷,并使用伪雷布下疑阵。海军布雷第1分队获悉情报后,先后在两江捕获敌雷运岸,一定程度保护了我方各类往来的航路安全。鉴于叶可钰率领部队的海战功绩,其被授予华胄荣誉奖章,并兼任第三战区封江委员,12月调任长江中游布雷游击队任职副总队长,第1分队长由李申荣继任。时瓯江口外敌舰麋集,李申荣即与温台防守司令部商洽加强封锁,亲率官兵勘察雷区,布置防务。
此时,相比战火滔天的华北和其他海岸线城市,温州城内商贾云集,文人名流来往不绝,一时瓯越犹如天堂,人称“小上海”。但战争的阴霾始终挥之不去,1940年11月,日本御前会议通过《处理中国事变纲要》,以切断援助和封锁中国各通道为主要任务。此后,除海上军队备战之外,日本还派遣商人、僧人等各种身份潜入宁波、温州、福州等城,掌握海防、商业、市情、街巷等情报。1941年3月11日,日军舰再次窥探温州,被我军炮台击退。同期到4月,海军布雷分队持续在瓯江与飞云江强化布雷防止大型军舰入侵,陆军、民众滩涂前方配合插入毛竹以防止日军汽艇突袭登陆。其中3月31日,海军在飞云江强化布雷中,因风浪过大导致舢舨倾覆,七名士兵殉职,布雷中止,此次事故亦为温州海军自抗战以来,有记载的最大牺牲。4月17日,吴徵椿队长率队前往椒江布雷,行进至老鼠屿时遭遇敌舰炮击被迫返回,在葭沚与潜敌遭遇,吴队长与张炳章、杨绩福、李德善等队员被俘后,在海门惨遭杀害。
1941年4月19日凌晨,酝酿多时的日军相继对浙东南、闽东沿海各城发动进攻。其中第五师团二十一旅团二十一联队,绕开重重封锁的瓯江,在飞机和军舰掩护下,选择防守薄弱的飞云江登陆。夺取瑞安后,以数百名便衣兵作为先锋,乘坐汽艇至岩头(今澄头)村登陆,沿桐溪北上翻越小岭袭击温州,欲直取驻扎城西北太平寺的暂编三十三师司令部。在后续敌军持续增兵与进攻中,我方守军在新桥与之大战,不敌后日军入城,温州第一次沦陷。海军温州炮台亦陷入包围,在无法转移的情况下,将炮身沉江或掩埋撤退。同时,布雷队员着民装,往西转进。日军入城后,守军于城西渚浦山、营盘山、瞿溪次第反击,敌寇掳掠物资后于5月2日撤退。温州首次光复后,海军捞、掘沉炮复启炮台,并与温台防守司令部重新取得联系。布雷队对水路重新加以勘察,于5月30日在乐清清江渡东埠布水雷10枚,在瑞安飞云江之小河布雷25枚。10月以后,布雷队亦在瓯江、飞云江各大要口加强布雷,增加封锁力量。12月12日,海军瓯江炮台重启构建第1分台炮位,限期恢复江防全台防务。此期间,日寇军舰被拒江口之外后便在海岸线游弋,抢劫商船渔船,杀害或掳掠年轻船员。10月15日,一艘敌舰停于玉环三盘祠头埠之铁鹿头(今洞头北岙),再用汽艇数艘载兵200余名,用机枪向东岙扫射后登陆扫荡,洗劫商行存货与民家器具,并杀死平民2人,打伤1人;10月25日,日军舰入侵南麂列岛,杀死自卫队员4人,民众80人;11月10日,亦再停舰于玉环三盘东沙岙,进行扫荡,并强奸和杀害多人。随后至次年春一直横行于海上,多次劫焚商船与上外海岛屿奸杀掳掠,其罪罄竹难书。
1942年4月18日,盟军飞行员杜立特率领16架B25中型轰炸机从“大黄蜂”号航空母舰上起飞,轰炸了日本本土后,除一架飞往苏联被扣压,其余迫降在浙江与江西境内。对于此次本土被袭,日本军民精神上的被打击远胜于物质打击,其国内一片哗然。4月21日,日本大本营通知浙江派遣军“准备浙江作战”;4月30号,下达了摧毁浙江境内航空基地的作战命令。5月14日,日军从宁波与杭州发起进攻,浙赣线会战就此爆发。此次作战以日军陆上向西攻为主,但军舰亦在浙东沿海遥为牵制。5月16日,中国驻浙东海军为加强封锁力量,分别在椒江、桐江(富春江上游)、瓯江、兰江各要点布雷54枚,并留一部分漂雷在丽水青田择机布放。5月18日,日军13军指挥部机舰在萧山义桥触雷沉没,死伤十余人;5月28日,陆军工兵在兰溪埋设的旱雷,炸死了日师团长酒井直次,为重大战果。随着战事推进,金华、丽水相继沦陷,海军布雷队在此区域无法执行任务,除留置乐清清江东山埠一漂雷队之外,其余各部队相机转移。
东南沿海方面,日军怀疑温州附近有英美潜艇基地及补给线。从6月1日起,日本海军对清江渡、霓屿山、沙埕港等地进行急袭,6月2日上午7时,日海军急袭部队联合陆战队,排雷后于3日登陆乐清清江渡后扫荡全镇,守军税警、自卫队以土枪与青龙刀等简陋武器对抗;6月5日清晨5点,敌舰8艘在平阳(今苍南)镇下关洋面停泊后发炮,随后两舰敌兵200余人在镇下关、福建沙埕与南坪扫荡后于下午4时返舰;6日起则对闽东北的福宁湾、北礵岛等地进行侦查袭扰。与此同时,浙西、赣北战事激烈,日军还实施了惨无人道的细菌战,衢州、江西上饶等地相继落入敌手。6月16日,日军小薗江旅团(支队)接到命令向丽水进攻,6月24日,丽水城陷落,日军随即传达了温州作战的计划。7月2日傍晚6:40分,日13军向占领丽水的小薗江支队发出命令:“一举攻占温州附近,摧毁秘密运输线和英美潜艇辅助设施等之后,没收或销毁军用物资……”7月9日窜入青田后,继续东进强渡瓯江,守军暂编33师师部转移到泽雅。同时,日军大小十余艘汽艇进犯瓯江口,被我炮台击退;海军陆战队一部同时在瑞安东南的东山村强行登陆,亦被守军暂编33师第一团部队击退。10日夜,小薗在林福以东6公里附近的进攻瓯江南岸,随后临时船队在垟湾(今属永嘉桥下镇)通宵达旦地运送主力部队,次日清晨全部渡河成功。随后兵分两路,早渡河的先头部队集结后穿过天长岭向东进犯,并于下午突破暂编33师第2团1营的防线到达郭溪;另一部主力继续沿瓯江向温州前进,经过岩门等地直插莲花心西侧。海军陆战队百余人突破瓯江口防线,在寺前街登陆向城区急进。在海陆空三面夹击下,温州城区当日下午5时被敌侵占,是为第二次沦陷。海军瓯江炮台被迫再次掩埋装备,奉命转进隐蔽。值得一提的是,12日,经过长途奔袭的小薗江邦雄在临时指挥所内接到求援电话:“小薗江旅团吗?我们是海军陆战队,我们登陆受阻,请迅速支援!”这是位于飞云江口海面的海军遭受到了陆上中国军队强有力的阻击,数次抢滩不得登陆请求陆军支援。为此,日陆军不得已组织“瑞安支队”,突破暂编33师在南白象的阵地后,于13日清晨到达瑞北,击退抗日自卫大队后于下午14时再度侵占瑞安。与此同时,海军舰艇编队决定在飞云江中方阵地前强行登陆与瑞安支队汇合。但中国守军依然在暴雨下顽强反击,这使得日海军竟不知所措。
1942浙赣会战日军关于浙赣山水略图 来源《浙赣纪事》
日海军在瑞安登陆失败后,决定全力打开瓯江航道,7月16日开始在瓯江口作业,17日陆战队在黄华、七里港登陆并侵占磐石卫城,与东进温州的陆军汇合。7月16日起,日海军急袭部队之水路启开队在瓯江口水域开展扫海行动,到20日将中国海军在状元桥北的瓯江布雷全部清除,并于当日进入温州城区与陆军汇合;在18至20日,急袭部队另一部联合陆战队继续在乐清磐石、白象等地扫荡。7月21日,该部联合陆战队指挥官40余人,从乐清湾乘船艇前往温州,与陆军开展联合调查,22日,台风来袭,23日午后天气正常,该部傍晚离温,18:15抵达磐石卫。次日,陆战队将磐石卫交于侵温陆军。因怀疑平阳鳌江口有中国海军布雷队与陆军部队集结,日军飞机于26日两次轰炸鳌江,27日,该陆战队抢攻古鳌头。由于平阳当时并无规模军队驻扎,处于绝对劣势的守军平阳自卫大队,依然进行了顽强的抵抗,牺牲多人。日军随即对鳌江一带进行扫荡,并在钱仓今龙港大桥上游附近俘获一艘150吨的中国汽船。参与侵犯古鳌头的陆战队于当晚22:30解散返回始发舰,古鳌头之战结束。
陆上,中国守军陆军暂编33师持续在各处反攻。7月31日下午与敌寇在温州城西太平岭激战,次日有日军伤兵6、7人被运送至江面舰上救治。8月14日,亦是日军撤离的前一天,我军尚在新桥东岙底(白泉山)之战中付出巨大伤亡,被当时温州报纸称为“永嘉(温州)抗战以来最悲壮荣哀的史页”。此次日军海陆联合入侵,并没有查实原先对温州存在英美海军潜艇及补给基地的判断,但极大地破坏了海上交通线,达到封锁的目的。并且日军较第一次沦陷时更为凶残,所达之处皆焚屋掠劫,虐弑平民,无恶不作。
抗战前期,温州海军在陆路无虞的状态下,炮台与水雷的布防后瞭望视界宽阔,战绩可鉴。而在本次战役中,陆军守备部队无法阻止日军深入,海军炮台孤悬一隅且陷入重围,日军避开射程登陆等因素交织下,炮台在战斗中无法发挥最大作用;海军布雷队员着平民便服转进后,在入海口无论是否有敌舰触雷,均无法记录。且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主力舰艇撤出中国,在内河中使用登陆艇较多,水雷触发效果不佳。鉴于浙赣线作战期间,浙北13军泽田茂及指挥部机舰触雷重大伤亡事件,中国海军所设水雷仍为日军所忌惮。在大部队登陆温州前夕,日军水路开启队的扫雷行动,成功吸引了敌军海上辅助力量,在延宕敌军登陆时间上起到了积极意义。且中国守军吸取了上一年“四.一九”事变的教训后,政府率领民众空舍清野,仅有的守军暂编33师与各地抗日自卫大队在各处进行了顽强的抵抗,有效地打击了侵温日军。意识到北面的中国军队可能对温州形成包围之后,小薗江支队主力掳走部分物资,于8月15日奉命撤出温州,22日到达丽水接过奈良支队警备任务,浙南战事再告段落。
浙赣会战结束后,海军瓯江炮台经过重新整理,继续控制原有防区,布雷队依然按照原有分区扼守阵地。1943年1月,海军在浙东沿海择地设哨,并在台州临海设定联络机构,以获取情报参战。布雷队则继续在各大江口布雷,5月间在瓯江与飞云江布雷20余枚。次年1月,亦在瓯江增加水雷4枚;6月6日,在瓯江南水道再次布雷21枚,17日又在飞云江布雷12枚,再次加强水上封锁。
1944年2月9日,美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在即将完全占领马绍尔群岛时,公开表达其有意在中国沿海登陆,并以此作为攻击日本的前进基地的想法。为此,无论是日本还是中国军队,亦对盟军登陆东南沿海的可能性做出反应。中国共产党、国民政府均做了积极准备。日本大本营则在当年7月18日,发出浙东作战命令,旨在“作战目的是确保浙东沿海要地,封锁美军在该方面登陆企图于未然……”。由于日军1944年4月发起的“1号作战”(中方称为豫湘赣作战),以及与盟军持续了近三年太平洋战争,所牵制的大量海军兵力使得在当年在浙东沿海作战时无暇分身,温州沿海江口亦无大型舰艇入侵。1944年8月下旬,日军攻陷丽水后,临时编组的“甲支队”在梨冈少男的指挥下,开启了“凭着一己之力开始了进攻温州的作战”。本次作战以陆上为主,司令部设在乐清磐石重石村,中方亦称“丽温战役”至次年6月17日撤出温州(6月25日“闽浙追击战”中撤出乐清)为止,是为温州抗战史上时间跨度最长,战事最为激烈的规模战役。
9月9日,日军突破天长岭浙保四团的防线,再一次侵占温州。随后从丽水追击而来的32集团军陆军突击总队第3突击队11、12营、88军新编21师61团与温州守备部队,即在城西郊各制高点与日军开展了极为惨烈的阵地争夺战。浙中战事结束后,归建、支援温州的部队亦分兵各处,在城东瞿屿山(今杨府山)、城中各山与大小南门开展制高点作战与巷战。此战亦有温州史学者王长明、周保罗在《温州莲花心抗战史实研究》一书做了详细研究,此处不再赘述。水路方面,根据黄埔18期毕业生,分配到88军搜索营的廖国擎回忆:“至9月底,攻击部队激战十余天后未能奏效,88军军部决定派遣搜索营营长汪斌率部前往沿海进行游击作战。在五十多天的游击战中,击沉敌军汽艇2艘,击坏小炮艇一艘。在丽水船寮一战较为激烈,敌军死伤三十多人,我军牺牲一人,负伤三人。”这是丽温战役中陆军参与海(水路)战的记载。另在1944年12月24日17时,日军一架一〇〇式重型轰炸机,迫降于平阳(今苍南)马站沿浦海边,4名机组人员向北面逃跑,在平阳昌禅乡苦阳山(今矾山)被守军包围后情急自杀,机上残留文件亦被上缴第三战区司令部;1945年3月16日凌晨,日军偷袭虹桥,浙江保安团独立第七大队和浙江外海水警局官兵,防守击毙、伤日军数十人,但自身也伤亡惨重,水警局第一科科长李觉庵、七大队少尉分队长金华民等28人壮烈牺牲;另有中美合作所第八(玉壶)训练班毕业、时任第九营金福元少尉回忆,所部在沿海执行对侵华日军侦查、袭扰、爆破等任务,亦有接应盟军登陆之任务。其在1945年初夏乔装商人,前往日军台州坎门司令部安放定时炸弹,炸死日军士兵2名。
海军方面,由于瓯江炮台后路被断,江面亦无大型敌舰活动,遂奉温台防守司令部之命掩埋炮身,官兵亦向指定地点后移。台州方面则于9月23日椒江复布雷3枚,10月5日在海门老鼠屿布雷10枚。温州方面则后移,着民装做游击布雷,并于10月2日在藤桥下岸布漂雷20枚阻敌。11月,海军瓯江炮台官兵,奉令随身携带轻武器赶赴温州守备区指挥部参加作战,并留一部分兵员在茅竹岭继续监视海面与江口。另外根据海军记载,12月10日在瓯江口黄大澳,一艘日军运输舰触漂雷沉没。时江面海军所布固定雷与漂雷,均被日军排扫。此次爆炸的水雷,为两个月之前瓯江后移布雷队在上游下岸村所布,因潮流往返阻滞“迟到”免于被敌寇排除,却在日军完全占领温州后奏了奇效。这也是有目前有记载的温州海军布雷队破沉敌舰记录。根据健在海军布雷队战士陈震卿回忆,其在福州马尾海军练营学习时,曾参与布雷,随后在监视中,如见敌舰在前行中,有水柱冲天而起,就是触雷了。陈震卿在温州入营海军布雷队之时,恰逢日军撤离之前不久。其驻在担水山时,曾在望远镜中看见有其他布雷队成员在江面执行任务时被日军俘获,绑缚至瓯江江心屿上,用刺刀戳死后投入江中,惨不忍睹。
1945年9月24日,海军第二布雷总队第六大队第十二中队代电 温州江域雷区清除情况 (王长明提供)
1945年6月25日,日军从乐清大荆撤退之后,温州全境光复。海军瓯江炮台官兵随即返回阵地重新布防,布雷队亦将原有的雷区加以勘察并重新布防。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后,中国海军在浙东沿海的防御战正式结束,部队随即转入对雷区的勘察整理,排除水路障碍。无论是敌我之漂雷,在潮汐的作用下会往返移动,亦有水雷在潮水的作用下被推到岸上,双屿前陈村的郑进升在2007年的口述中说抗战结束后,其中有一枚水雷被潮水冲至田地中,其叔伯何毛周与何明杰,好奇之下用锄头去敲打雷身,却不小心碰到羊角(引信)导致爆炸,在巨大的威力下,两村民被炸得粉身碎骨难以辨认。抗击敌军时发挥作用的水雷,在战后亦是极大隐患,需要及时排除。根据史学者王长明提供的一份温州档案馆馆藏资料记载:
海军第二布雷总队第六大队第十二中队代电,文字第1227号,中华民国三十四年九月,温州警备区司令赵钧鉴:查瓯江及飞云江两雷区已于寒日(十四日)扫除完成,计获水雷五具。现该两江均可通航。谨闻。海军第十二布雷中队长徐奎眧申敬晨(申指的是九月,敬为敬日即电文末的二十四日)。
抗战期间驻温州海军布雷队战士陈震卿
根据陈震卿老人回忆,布雷队配属当地温州驻军,但人员并无隶属关系,武器弹药与物资口粮仍为直属海军总部管辖分配。抗战胜利完成排雷任务后,便租赁担水山脚下民众的土地种植粮食,自食其力等候指令。1949年,陈震卿所部在宁波起义,嗣后其亦随众退役。2023年4月26日,在乐清乐公益协会资助和江西志愿者司马花等人的护送下,陈震卿老人返回昔日驻地温州担水山。
抗战史,也是一部巨大的牺牲史。作为东海一隅的温州,亦遭日军三次入侵。期间生灵涂炭,尸山血海。抗击敌寇侵略中,除了军队陆路上焦灼的攻防战之外,驻温州海军以少量人员和劣势的装备,与活跃于各大战区以游击战为主要任务的海军,一同“背负着沉重的翅膀”,在海(水)上驱除日寇,以较小的代价,取得相对较为成功的战绩,在民族独立战争中立下功劳。战后,海军司令员陈绍宽,于1945年9月9日,代表海军在南京参加日军受降仪式;李世甲代表海军参加了台湾地区受降与率部接受台澎列岛;随后,一部份海军参与收复南海诸岛,接受日本赔偿舰艇。——其中包括索回清末甲午战争中被敌军掳走的10艘舰艇。同时,还撤去东京上野公园内陈列的中国“镇远”“靖远”舰铁锚,洗去近代海军近半个世纪的耻辱。
抗日战争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次以胜利为结果的抵抗外来侵略战争,是世界反法西斯胜利的重要组成部分。全面抗战时,中华民族空前团结,一致血战御敌的精神,是为不朽。而深处东南的温州,亦以小地域牵动着大历史,在全民族抗战的史书上,也记下了浓重的一笔。
主要参考资料:《中国海军抗日战史》人民出版社,苏小东著;《温州莲花心抗战史实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王长明 周保罗著;《海校学生口述史》九州出版社,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郑天杰先生访问记录》九州出版社,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国殇》(全三册)华文出版社;《旧海军密档》中国文史出版社,文闻编;《浙赣战纪》日.木下漛(去三点水)治;《拼杀浙赣线》长城出版社,汪玉明、车志慧等编著。
作者简介:管朝涛,浙江庆元人,当过兵,现居温州。2016年参加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抗战老战士口述历史资料抢救性整理》,为浙南负责人之一。2019年开始业余写作,有文章刊发于《散文》《长城》《西湖》《文汇报》等刊物,有作品入选多省市中考试题与教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