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任院(系)领导专访:张生

发布时间:2023-02-03 13:45   本文被浏览过:

值百廿院庆之际,2021级中国史党支部拜访了南京大学历史学院院长张生教授,他回顾了自己与历史学的结缘,讲述自己从事史学研究二十余年来对史学的体悟和理解,也总结了任职以来历史学院的建设,尤其是在人才培养和社会服务方面的成就。张生院长勉励今天的青年学生多读书、具备开阔的眼光、广泛吸收各家优长。
 
 
个人简介
 
张生,1969年6月生,安徽天长市人。1994年获得南京大学历史学博士学位。曾在澳大利亚、美国、日本、奥地利、英国、瑞士、巴西等国和中国香港、澳门、台湾地区访学。
        现为南京大学历史学院院长,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南京大学新中国史研究院院长,中国历史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委员,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会会长,《历史研究》编委,《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史地》主编,中国抗日战争史学会常务理事,江苏历史学会副会长,南京历史学会副会长,中国抗日战争研究协同创新中心副主任。
        在《求是》《历史研究》《近代史研究》等刊物发表学术论文90余篇,出版《钓鱼岛问题文献集》(10卷本)、《李顿调查团档案文献集》(19卷本)、《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上下册)、The Rape of Nanking: A historical Study, 《华东地区日伪关系研究(1937-1945)》、《南京国民政府的税收(1927-1937)》等著作10余种(含合作)。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钓鱼岛问题文献集》及钓鱼岛问题研究”和国家社科基金“抗日战争研究”专项工程、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基地重大课题攻关项目等课题10余项。担任《南京大屠杀史料集》(72卷)副主编。
        2004年入选江苏省“青蓝工程”优秀青年骨干教师。2007年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2008年12月入选南京大学首届“优秀中青年学科带头人”。2012年获得“南京大学建校110周年卓越贡献奖”。2009年、2015年两次获得教育部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人文社会科学)一等奖,另获得教育部二等奖2项。两次获得江苏省政府社科一等奖。并获得“郭沫若中国史学奖”。2019年入选江苏省“社科英才”。
        2012年12月15日至2013年12月18日,奉派在海南省五指山市挂职担任副市长。
  
故事讲述
 
误打误撞与历史系结缘
1984年高考时,我最想读的专业是地理,然而当时只有理工科同学才能报地理专业,于是选择了去华东师范大学攻读历史专业。两年半之后要准备考研了,那时候没有培训班,没有指导老师,要自己猜测怎么复习。最早我准备考非洲史,一次机遇巧合在图书馆看到了张宪文老师主编的《中华民国史纲》,来了兴趣。于是我就着手写信联系了张老师。前段时间和张老师聊起来的时候他还和我们说,你们当初给我的信我都没丢。我心想他丢掉就好了,当时肯定是胡写一通,好惭愧。
三年研究生毕业后,我本来准备去江苏教育学院工作,当时想的已经读了很多年书,不能给父母太大压力,也和那边的负责老师谈好了。有一天老师到我们宿舍,说你应该考个博士啊。幸亏那一年南大有个特殊的政策,应届生考博不用考政治,连专业课都不用考,只考英语,于是第二年春天我就去参加了博士生考试。
当时南京大学中国近现代史的博士点有三位重要的博导,张宪文老师负责中华民国史,崔之清老师负责当代台湾研究,方之光老师负责晚清和太平天国研究。没想到当年偶然间翻到的书,奠定了和张宪文老师的师生缘分。我从1994年留校到2012年去海南挂职,将近20年的时间,大多数的科研项目都是跟着张宪文老师一起做的。
 
 
张生教授与张宪文、沈学善二位教授合影
 
张生教授与同门在天目湖
 
历史学深刻塑造了我。对于历史学科,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这很正常,并非所有历史学院的学生都应当将来就从事专业的历史研究。但是,历史学科不会辜负任何人。你如果有兴趣,它会给你很多东西。
其中最重要的两条一是知识的审美,过往的人类的历史会给你精神层面很大的满足,它给予的知识是非常非常丰富的,但凡所想,历史均有回应。所以马克思讲,我知道的唯一一个科学就是历史。这是从哲学意义上讲的。二是历史学让人更加明智、理智、平心静气。一代代人在历史过程当中所展现出来的智慧、遇到重大事件时候的反应,都会给人很大的启迪。历史不是跳跃性的、天马行空的,而是会帮助你形成对当下和未来的整体性的指引。用习总书记的话讲,我们当今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风云际会、内外发生很大变化的时候,历史可以帮助你形成自己的思考和冷静的判断。
 
人和事相互激发 
学术生命茁壮成长
2012年年初钓鱼岛的事情闹得很大,当时学校也组织了座谈会,很多老师去参加了。因为我是历史学院的,大家就来问我是什么情况,但是我也只能大致讲讲,具体的来龙去脉不是很懂。我说这个事儿还真是给我一个启发,我们需要全方位地研究这些历史遗留问题。所以回来以后,我就跟陈骏老校长写了一封信,想能不能我把这些问题都做一个研究,他给我回复了一封很长的信,做了一个批示给社会科学处。当时的处长王月清很支持,说先给你们拨10万块钱启动。好巧不巧,就在陈校长给我批示不久以后,组织上就派我到海南五指山挂职当副市长,分管文旅局。那时候我就一边忙政府的工作,同时每个月回来和学生们见一次面,讨论进展。2013年底我挂职一年结束,拿了优秀,2015年我们就把钓鱼岛问题的来龙去脉基本上搞清楚了。同一年我上报了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进展很快,三年以后就结项了。
这个事给我一个很大的启发——做成一件事情有好多个方面的。首先是领导的眼光,陈校长虽然是理科的院士,但看到了这件事情的价值;然后是王月清处长,他主导从基本业务里面拿资金出来,我们也才有了启动;还有就是我们项目组的研究者们,他们掌握了资料,也发表了相关的论文,科研帮助他们成长。
这项钓鱼岛问题的研究对我的学科生涯影响也非常大,我们要意识到全球范围内历史之间的相互影响和作用。钓鱼岛虽然看上去是个中日之间的小事,实际上几乎所有大国都和这个事情有关,它是一个世界性的政治力量博弈的结果。这项研究直接促成我在柯文的基础上提出历史研究的新方向,就是在世界发现中国历史,在中国发现世界历史。想起来从2011年到2018年这本书的出版中间七年的时间是我学术成长很关键的时间。让我更加意识到,历史学者的视野要开阔。做学问应该做有关民族国家利益的大问题,虽然它确实很难、很敏感,但是非常有意义。
史学研究就是这样,过去讲历史是历史学家和历史相互作用的结果,这还不够,它是一个多方面的人和事相互启发的过程。你看,校长给了我启发,我的学生们给了我启发、我合作的同行们给了我启发,那些藏在档案馆里面几十年几百年没人看的东西也给了我启发。历史是你和你周遭的环境与人相互塑造的产品
 
张生教授向教育部领导介绍《钓鱼岛问题文献集》
 
见证南大重新走向辉煌
当年的南大不像今天这么有名,我考大学的时候不知道世界上有南京大学。当时有个梗,“南京大学?南京什么大学?”高考那年我老家天长有个女生叫海燕,名字很好记,她考了全省的状元,当时很轰动。大家以为她要到北大清华,她没去,她到了南京大学。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南京大学。现在我回头想,因为她妈妈是个有文化的人,所以她知道南京大学,她到了南大以后上了经济系,就是今天商学院的前身。后来我到南大来读研究生,还碰到过她,很感慨啊,因为在当年我们小朋友心目当中她是那种超级学霸。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南京大学成为一个非常有名的大学。我认为在这过程中有几个人是非常重要的,第一位是匡亚明老师,这是人人都体会到的,他是个教育家,奠定了南大的格局和境界;另外一位是曲钦岳老校长奠定了南大成为世界知名大学的方法和路径,他们对南大在改革开放以后的发展是决定性的。我正好是在他们在任期间,一天天地看到南大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第一次国内搞大学排名的时候,南大就是当时全国第三,理学和历史学都很好,后来南大是最早一批加入“211工程”“985工程”,长时间都是国内的前三。二十多年来,南京大学的本质没有变。南大人通过研究自己的历史,发现和中央大学、金陵大学在历史上的联系之后,我觉得它站住了,不再纠结说我是第几,而是坚定了是一个历史悠久、坚持自己的内心、坚守本位的大学。南京大学永远是中国最好的大学之一,就像李克强讲的,我们始终位于中国大学的前列。此言不虚。
从我来讲,从一个安徽的农民到中国最好的大学之一南京大学工作,长期担任院系职务,同时也见证着南京大学重新走向辉煌的过程,我觉得非常自豪。
 
教书育人 
发力人才培养与社会服务
历史学是个长线学科,需要放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尺度上来看。我们有自己的优势,是重要的基础学科,不过缺点也是因为它是一个长线学科,不像一些学科在风口浪尖,资源汇集、资金多、很热闹。
我在任期间,着重推进了以下几个事情:
第一是把团结作为我们历史学院的最重要的品质。为什么这个最重要呢?因为要把一件事情做成,做得像那么回事,团结是第一位的。历史学院就是一个小社会,怎么可能没有矛盾呢?我们的办法就是要了解矛盾的症结所在,化解矛盾,让大家知道团结就是力量。近些年我们做成一些事情,比如建成了历史学院大美楼、师资队伍的发展、科研经费也在逐年增加,我们已经连续九年都是南大文科科研经费第一名。做成这些事情都是结果,不是原因,原因就是团结。
印象很深的是在上一轮学科评估的时候,那时候正好赶上历史学前沿论坛和各种会,老师们都是一边在做日常的事情,同时还要准备学科评估,任务非常重。我还记得有一天晚上孙扬老师在学院加班,那天正好是他太太的生日,他也没有和大家说。他太太打电话给他说“说好的过生日的,都讲好晚上回来,一大桌子人一起吃饭呢,你怎么能不回来?有什么工作明天不能做吗?”孙扬老师只能说在这边做材料,也不能解释太多。那段时间大家经常一起做材料到十一二点再回去。这个是我印象非常深的,体现了青年教师和我们单位的感情。
第二件事情就是培养年轻人,年轻人永远是队伍建设中很重要的。你看现在历史学院中生代的教授和副教授,绝大多数都是在过去的八九年里面成为副教授、教授的,总数大概有25个左右。他们从孜孜不倦努力的“青椒”,成长为在自己学科里面有影响的,有话语权的老师,这也是整个历史学院的党政班子配合努力的结果。
第三是教学。过去几年我们在人才培养和社会服务方面有大变化。南京大学当然是一个研究性大学,不过如果说仅仅是做研究的话,那我们办个研究所就好了。我们为什么要办大学?办大学的本质目的就是培养人。我们投了很多的人力和物力在学生身上,也促成社会服务的开展。一方面我们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服务地方政府,比如我们院经费最多的一块就是考古。在当今进行城市建设、快速工业化的过程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是“考古前置”,我们广泛地将自己所学运用于社会需求。第二个是建言献策,我们是高级知识分子密集的地方,有很多想法,那我们就要把想法写出来。过去这一块几乎是没人做的,现在我们学院刘相平老师、孙扬老师、郑安光老师、朱锋老师等,都会给各级党委和政府的领导建言献策或写资讯报告。我们过去都叫经世致用,学问要做在祖国大地上,实际上就是要脚踏实地的。哪个时代大家都不喜欢空头学问家。
还有比如我们最近就组织师生到桦墅村劳动,不是说真的是能种出多少地,能生产多少粮食,起码让同学们有个认识。你看现在大家都分不清楚各种作物,过去是当笑话讲,现在是个事实了。总的来说,培养什么人确实是一个核心的问题。
 
 
张生教授去看望三峡考古工地的学生(2004年)
继往开来 
凝聚南雍史学精神
我们最近在进行《南雍史学120年》的编纂,希望系统梳理南雍史学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的历程,回顾南大历史学院如何走过120年岁月。参与这项编著工作的教职员工热情非常高,尤其是随着百廿院庆越来越临近,大家表现出来前所未有的激情。这套书把我们院所有的老师,在职的、退休的、以及过世的老师的代表作都收集起来。作为编辑者,我真的觉得可以用“琳琅满目”来概括这一成果。看这本书就能感觉到,除非历史学科不存在了,不然的话南大历史学是不可能有什么问题的,它永远会持续下去。
说起南大史学如何走到今天,过往经常会强调学衡派“昌明国粹、融化新知”的文化稳健主义的传统。经过近些年的思考,我觉得这并不全面,实际上包含三方面的平衡。
一是五四和学衡的平衡。如果因为学衡是我们的,就把它拔到特别高的位置上,把五四放在另一边是不对的,应该有一个平衡。罗家伦是我们的校长,也是我们历史系的,他是五四健将。我们能看到五四的人来到南大,学衡的人也在南大。融通很重要。
二是科学与人文的平衡。南京大学是中国科学社当初的大本营,郭秉文是关键的人物。民国的前辈是很重视科学的,那一代人相信科学技术进步可以拯救国家。今天讲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创新是关键,都是跟中国科学社当年倡导的科学精神有关系。同时,南大是讲人文的。科学家也是如此,比如胡先骕是植物学家,一代院士,也是学衡派大将。所以,科学和人文之间是通的。
三是中学与西学的平衡。历史上我们有一些老师是研究中学的,现在我们院的颜世安老师、成祖明老师、武黎嵩老师、胡阿祥老师、胡箫白老师等他们在研究中学,同时也有很多人研究西学,世界史、国关、外交学等等,这中间并不是有个鸿沟,它是相互关联的。怎么研究中国历史?要把中国历史上升到世界历史的有机组成部分,从而认知中国历史的价值和地位。
我觉得这三个维度可以概括南大和南大历史学院的气质,也希望我们可以进一步继承和发扬这一传统。
 
 
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民国史中心全家福
南京大学历史学科120周年庆典时,张生教授与嘉宾校友合影
寄语青年 展望未来
在采访最后,张生院长对青年人提出了三条寄语,结合他自身的求学成长岁月,对史院青年寄予了殷切的期待和关怀——
最首要的还是要多读书。我非常体谅“内卷”下大家的工作压力、就业压力,不过越是在这个时候,年轻人越要有一点定力。我求学的时候,经济条件比现在差很多,有时候手脚没控制住,就可能会有了上顿没下顿。现在大多数同学衣食是无忧的,不过也能感觉到现在的孩子要比当初急。
我大学四年曾经读各种各样的杂书,印象很深的是当年有一本科学探索性质的杂志,有一位名叫余海若的人,他每年负责解读诺贝尔奖的含义,比如物理学奖今年谁获奖了,意味着什么,这培养了我对科学的巨大的兴趣。我也一直盼望能把物理学学到的知识能跟历史学结合起来。物理学里包含着深刻的哲学思想,对人有很大的启发。第二类我常看的“杂书”是《读者文摘》,后来叫《读者》。从创刊号到我读书的时候,我几乎每一本都看过,现在我们看到的很多段子、心灵鸡汤其实都是从这里抄来的,里面也有很多知识性的东西。第三个是《大众医学》,里面有各种关于人体疾病的基本知识,所以我觉得我现在是小半个医生,碰到什么小伤小病,我大概都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因为它老早就教过我了。而且其中的知识很专业和权威,不像现在看到的抖音、微博上的所谓医学知识的普及,其中鱼龙混杂的东西很多。当时也广泛涉猎了有关欧洲历史、美国开国的文献等等。作为学生,第一条就是要多读书,而且是各种各样的杂书,否则只会始终在自己的小圈子里
第二是眼光要开阔。开阔就是指要有自觉。不管是研究中国史还是世界史,都要拿整个星球的历史作为自己的背景。世界史要谦虚地学习中国史的知识和方法,中国史也要更加谦虚地学习世界史研究的理论。我发现中国史有一些刚引进到学科里的东西,其实在世界史里面早就是常识,世界史学者早就在这个角度做了很深刻的思考。反之也是。所以要有一个打通的基本的意识,即开阔的眼光。
第三是学会与导师相处。大家刚进学院的时候,打交道的首先是自己的指导老师。南大老师当然都不错,但是要想到的是,你能掌握到自己老师的70%就不错了。可是如果每个人只掌握自己老师70%,而且将其视为金科玉律,那其实有点low了。要跟所有的老师学习,学习他们的长处、学问当中的闪光点,这样才能说之后我可以超过我的老师。如果大学不是培养比上一代、比老师更好的人才,那么大学就不用办了。事实上肯定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在学习过程中,很多同学出于谦虚可能会说我们永远超不过老师辈,这是错误的。你不仅可以超过他,而且必须超过他。包括我对待我指导的学生也是这样的,如果我的学生一个不如一个,那很悲哀啊。我们要尊重老师,在人格上、在各种方面尊重他,但不要盲从。
 
采访 | 齐以恒
文字 | 张生教授、胡辰、周茹
照片、视频 | 张生教授、薛蓁
校对、排版 | 蒋瑞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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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史上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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