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简介
现为南京大学历史学院院长,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南京大学新中国史研究院院长,中国历史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委员,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会会长,《历史研究》编委,《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史地》主编,中国抗日战争史学会常务理事,江苏历史学会副会长,南京历史学会副会长,中国抗日战争研究协同创新中心副主任。
在《求是》《历史研究》《近代史研究》等刊物发表学术论文90余篇,出版《钓鱼岛问题文献集》(10卷本)、《李顿调查团档案文献集》(19卷本)、《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上下册)、The Rape of Nanking: A historical Study, 《华东地区日伪关系研究(1937-1945)》、《南京国民政府的税收(1927-1937)》等著作10余种(含合作)。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钓鱼岛问题文献集》及钓鱼岛问题研究”和国家社科基金“抗日战争研究”专项工程、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基地重大课题攻关项目等课题10余项。担任《南京大屠杀史料集》(72卷)副主编。
2004年入选江苏省“青蓝工程”优秀青年骨干教师。2007年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2008年12月入选南京大学首届“优秀中青年学科带头人”。2012年获得“南京大学建校110周年卓越贡献奖”。2009年、2015年两次获得教育部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人文社会科学)一等奖,另获得教育部二等奖2项。两次获得江苏省政府社科一等奖。并获得“郭沫若中国史学奖”。2019年入选江苏省“社科英才”。
2012年12月15日至2013年12月18日,奉派在海南省五指山市挂职担任副市长。
故事讲述
误打误撞与历史系结缘
1984年高考时,我最想读的专业是地理,然而当时只有理工科同学才能报地理专业,于是选择了去华东师范大学攻读历史专业。两年半之后要准备考研了,那时候没有培训班,没有指导老师,要自己猜测怎么复习。最早我准备考非洲史,一次机遇巧合在图书馆看到了张宪文老师主编的《中华民国史纲》,来了兴趣。于是我就着手写信联系了张老师。前段时间和张老师聊起来的时候他还和我们说,你们当初给我的信我都没丢。我心想他丢掉就好了,当时肯定是胡写一通,好惭愧。
三年研究生毕业后,我本来准备去江苏教育学院工作,当时想的已经读了很多年书,不能给父母太大压力,也和那边的负责老师谈好了。有一天老师到我们宿舍,说你应该考个博士啊。幸亏那一年南大有个特殊的政策,应届生考博不用考政治,连专业课都不用考,只考英语,于是第二年春天我就去参加了博士生考试。
当时南京大学中国近现代史的博士点有三位重要的博导,张宪文老师负责中华民国史,崔之清老师负责当代台湾研究,方之光老师负责晚清和太平天国研究。没想到当年偶然间翻到的书,奠定了和张宪文老师的师生缘分。我从1994年留校到2012年去海南挂职,将近20年的时间,大多数的科研项目都是跟着张宪文老师一起做的。
历史学深刻塑造了我。对于历史学科,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这很正常,并非所有历史学院的学生都应当将来就从事专业的历史研究。但是,历史学科不会辜负任何人。你如果有兴趣,它会给你很多东西。
其中最重要的两条一是知识的审美,过往的人类的历史会给你精神层面很大的满足,它给予的知识是非常非常丰富的,但凡所想,历史均有回应。所以马克思讲,我知道的唯一一个科学就是历史。这是从哲学意义上讲的。二是历史学让人更加明智、理智、平心静气。一代代人在历史过程当中所展现出来的智慧、遇到重大事件时候的反应,都会给人很大的启迪。历史不是跳跃性的、天马行空的,而是会帮助你形成对当下和未来的整体性的指引。用习总书记的话讲,我们当今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风云际会、内外发生很大变化的时候,历史可以帮助你形成自己的思考和冷静的判断。
人和事相互激发
学术生命茁壮成长
2012年年初钓鱼岛的事情闹得很大,当时学校也组织了座谈会,很多老师去参加了。因为我是历史学院的,大家就来问我是什么情况,但是我也只能大致讲讲,具体的来龙去脉不是很懂。我说这个事儿还真是给我一个启发,我们需要全方位地研究这些历史遗留问题。所以回来以后,我就跟陈骏老校长写了一封信,想能不能我把这些问题都做一个研究,他给我回复了一封很长的信,做了一个批示给社会科学处。当时的处长王月清很支持,说先给你们拨10万块钱启动。好巧不巧,就在陈校长给我批示不久以后,组织上就派我到海南五指山挂职当副市长,分管文旅局。那时候我就一边忙政府的工作,同时每个月回来和学生们见一次面,讨论进展。2013年底我挂职一年结束,拿了优秀,2015年我们就把钓鱼岛问题的来龙去脉基本上搞清楚了。同一年我上报了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进展很快,三年以后就结项了。
这个事给我一个很大的启发——做成一件事情有好多个方面的。首先是领导的眼光,陈校长虽然是理科的院士,但看到了这件事情的价值;然后是王月清处长,他主导从基本业务里面拿资金出来,我们也才有了启动;还有就是我们项目组的研究者们,他们掌握了资料,也发表了相关的论文,科研帮助他们成长。
这项钓鱼岛问题的研究对我的学科生涯影响也非常大,我们要意识到全球范围内历史之间的相互影响和作用。钓鱼岛虽然看上去是个中日之间的小事,实际上几乎所有大国都和这个事情有关,它是一个世界性的政治力量博弈的结果。这项研究直接促成我在柯文的基础上提出历史研究的新方向,就是在世界发现中国历史,在中国发现世界历史。想起来从2011年到2018年这本书的出版中间七年的时间是我学术成长很关键的时间。让我更加意识到,历史学者的视野要开阔。做学问应该做有关民族国家利益的大问题,虽然它确实很难、很敏感,但是非常有意义。
史学研究就是这样,过去讲历史是历史学家和历史相互作用的结果,这还不够,它是一个多方面的人和事相互启发的过程。你看,校长给了我启发,我的学生们给了我启发、我合作的同行们给了我启发,那些藏在档案馆里面几十年几百年没人看的东西也给了我启发。历史是你和你周遭的环境与人相互塑造的产品。
见证南大重新走向辉煌
当年的南大不像今天这么有名,我考大学的时候不知道世界上有南京大学。当时有个梗,“南京大学?南京什么大学?”高考那年我老家天长有个女生叫海燕,名字很好记,她考了全省的状元,当时很轰动。大家以为她要到北大清华,她没去,她到了南京大学。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南京大学。现在我回头想,因为她妈妈是个有文化的人,所以她知道南京大学,她到了南大以后上了经济系,就是今天商学院的前身。后来我到南大来读研究生,还碰到过她,很感慨啊,因为在当年我们小朋友心目当中她是那种超级学霸。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南京大学成为一个非常有名的大学。我认为在这过程中有几个人是非常重要的,第一位是匡亚明老师,这是人人都体会到的,他是个教育家,奠定了南大的格局和境界;另外一位是曲钦岳老校长,奠定了南大成为世界知名大学的方法和路径,他们对南大在改革开放以后的发展是决定性的。我正好是在他们在任期间,一天天地看到南大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第一次国内搞大学排名的时候,南大就是当时全国第三,理学和历史学都很好,后来南大是最早一批加入“211工程”“985工程”,长时间都是国内的前三。二十多年来,南京大学的本质没有变。南大人通过研究自己的历史,发现和中央大学、金陵大学在历史上的联系之后,我觉得它站住了,不再纠结说我是第几,而是坚定了是一个历史悠久、坚持自己的内心、坚守本位的大学。南京大学永远是中国最好的大学之一,就像李克强讲的,我们始终位于中国大学的前列。此言不虚。
从我来讲,从一个安徽的农民到中国最好的大学之一南京大学工作,长期担任院系职务,同时也见证着南京大学重新走向辉煌的过程,我觉得非常自豪。
教书育人
发力人才培养与社会服务
历史学是个长线学科,需要放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尺度上来看。我们有自己的优势,是重要的基础学科,不过缺点也是因为它是一个长线学科,不像一些学科在风口浪尖,资源汇集、资金多、很热闹。
我在任期间,着重推进了以下几个事情:
第一是把团结作为我们历史学院的最重要的品质。为什么这个最重要呢?因为要把一件事情做成,做得像那么回事,团结是第一位的。历史学院就是一个小社会,怎么可能没有矛盾呢?我们的办法就是要了解矛盾的症结所在,化解矛盾,让大家知道团结就是力量。近些年我们做成一些事情,比如建成了历史学院大美楼、师资队伍的发展、科研经费也在逐年增加,我们已经连续九年都是南大文科科研经费第一名。做成这些事情都是结果,不是原因,原因就是团结。
印象很深的是在上一轮学科评估的时候,那时候正好赶上历史学前沿论坛和各种会,老师们都是一边在做日常的事情,同时还要准备学科评估,任务非常重。我还记得有一天晚上孙扬老师在学院加班,那天正好是他太太的生日,他也没有和大家说。他太太打电话给他说“说好的过生日的,都讲好晚上回来,一大桌子人一起吃饭呢,你怎么能不回来?有什么工作明天不能做吗?”孙扬老师只能说在这边做材料,也不能解释太多。那段时间大家经常一起做材料到十一二点再回去。这个是我印象非常深的,体现了青年教师和我们单位的感情。
第二件事情就是培养年轻人,年轻人永远是队伍建设中很重要的。你看现在历史学院中生代的教授和副教授,绝大多数都是在过去的八九年里面成为副教授、教授的,总数大概有25个左右。他们从孜孜不倦努力的“青椒”,成长为在自己学科里面有影响的,有话语权的老师,这也是整个历史学院的党政班子配合努力的结果。
第三是教学。过去几年我们在人才培养和社会服务方面有大变化。南京大学当然是一个研究性大学,不过如果说仅仅是做研究的话,那我们办个研究所就好了。我们为什么要办大学?办大学的本质目的就是培养人。我们投了很多的人力和物力在学生身上,也促成社会服务的开展。一方面我们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服务地方政府,比如我们院经费最多的一块就是考古。在当今进行城市建设、快速工业化的过程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是“考古前置”,我们广泛地将自己所学运用于社会需求。第二个是建言献策,我们是高级知识分子密集的地方,有很多想法,那我们就要把想法写出来。过去这一块几乎是没人做的,现在我们学院刘相平老师、孙扬老师、郑安光老师、朱锋老师等,都会给各级党委和政府的领导建言献策或写资讯报告。我们过去都叫经世致用,学问要做在祖国大地上,实际上就是要脚踏实地的。哪个时代大家都不喜欢空头学问家。
还有比如我们最近就组织师生到桦墅村劳动,不是说真的是能种出多少地,能生产多少粮食,起码让同学们有个认识。你看现在大家都分不清楚各种作物,过去是当笑话讲,现在是个事实了。总的来说,培养什么人确实是一个核心的问题。
继往开来
凝聚南雍史学精神
我们最近在进行《南雍史学120年》的编纂,希望系统梳理南雍史学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的历程,回顾南大历史学院如何走过120年岁月。参与这项编著工作的教职员工热情非常高,尤其是随着百廿院庆越来越临近,大家表现出来前所未有的激情。这套书把我们院所有的老师,在职的、退休的、以及过世的老师的代表作都收集起来。作为编辑者,我真的觉得可以用“琳琅满目”来概括这一成果。看这本书就能感觉到,除非历史学科不存在了,不然的话南大历史学是不可能有什么问题的,它永远会持续下去。
说起南大史学如何走到今天,过往经常会强调学衡派“昌明国粹、融化新知”的文化稳健主义的传统。经过近些年的思考,我觉得这并不全面,实际上包含三方面的平衡。
一是五四和学衡的平衡。如果因为学衡是我们的,就把它拔到特别高的位置上,把五四放在另一边是不对的,应该有一个平衡。罗家伦是我们的校长,也是我们历史系的,他是五四健将。我们能看到五四的人来到南大,学衡的人也在南大。融通很重要。
二是科学与人文的平衡。南京大学是中国科学社当初的大本营,郭秉文是关键的人物。民国的前辈是很重视科学的,那一代人相信科学技术进步可以拯救国家。今天讲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创新是关键,都是跟中国科学社当年倡导的科学精神有关系。同时,南大是讲人文的。科学家也是如此,比如胡先骕是植物学家,一代院士,也是学衡派大将。所以,科学和人文之间是通的。
三是中学与西学的平衡。历史上我们有一些老师是研究中学的,现在我们院的颜世安老师、成祖明老师、武黎嵩老师、胡阿祥老师、胡箫白老师等他们在研究中学,同时也有很多人研究西学,世界史、国关、外交学等等,这中间并不是有个鸿沟,它是相互关联的。怎么研究中国历史?要把中国历史上升到世界历史的有机组成部分,从而认知中国历史的价值和地位。
我觉得这三个维度可以概括南大和南大历史学院的气质,也希望我们可以进一步继承和发扬这一传统。
寄语青年 展望未来
在采访最后,张生院长对青年人提出了三条寄语,结合他自身的求学成长岁月,对史院青年寄予了殷切的期待和关怀——
最首要的还是要多读书。我非常体谅“内卷”下大家的工作压力、就业压力,不过越是在这个时候,年轻人越要有一点定力。我求学的时候,经济条件比现在差很多,有时候手脚没控制住,就可能会有了上顿没下顿。现在大多数同学衣食是无忧的,不过也能感觉到现在的孩子要比当初急。
我大学四年曾经读各种各样的杂书,印象很深的是当年有一本科学探索性质的杂志,有一位名叫余海若的人,他每年负责解读诺贝尔奖的含义,比如物理学奖今年谁获奖了,意味着什么,这培养了我对科学的巨大的兴趣。我也一直盼望能把物理学学到的知识能跟历史学结合起来。物理学里包含着深刻的哲学思想,对人有很大的启发。第二类我常看的“杂书”是《读者文摘》,后来叫《读者》。从创刊号到我读书的时候,我几乎每一本都看过,现在我们看到的很多段子、心灵鸡汤其实都是从这里抄来的,里面也有很多知识性的东西。第三个是《大众医学》,里面有各种关于人体疾病的基本知识,所以我觉得我现在是小半个医生,碰到什么小伤小病,我大概都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因为它老早就教过我了。而且其中的知识很专业和权威,不像现在看到的抖音、微博上的所谓医学知识的普及,其中鱼龙混杂的东西很多。当时也广泛涉猎了有关欧洲历史、美国开国的文献等等。作为学生,第一条就是要多读书,而且是各种各样的杂书,否则只会始终在自己的小圈子里。
第二是眼光要开阔。开阔就是指要有自觉。不管是研究中国史还是世界史,都要拿整个星球的历史作为自己的背景。世界史要谦虚地学习中国史的知识和方法,中国史也要更加谦虚地学习世界史研究的理论。我发现中国史有一些刚引进到学科里的东西,其实在世界史里面早就是常识,世界史学者早就在这个角度做了很深刻的思考。反之也是。所以要有一个打通的基本的意识,即开阔的眼光。
第三是学会与导师相处。大家刚进学院的时候,打交道的首先是自己的指导老师。南大老师当然都不错,但是要想到的是,你能掌握到自己老师的70%就不错了。可是如果每个人只掌握自己老师70%,而且将其视为金科玉律,那其实有点low了。要跟所有的老师学习,学习他们的长处、学问当中的闪光点,这样才能说之后我可以超过我的老师。如果大学不是培养比上一代、比老师更好的人才,那么大学就不用办了。事实上肯定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在学习过程中,很多同学出于谦虚可能会说我们永远超不过老师辈,这是错误的。你不仅可以超过他,而且必须超过他。包括我对待我指导的学生也是这样的,如果我的学生一个不如一个,那很悲哀啊。我们要尊重老师,在人格上、在各种方面尊重他,但不要盲从。
采访 | 齐以恒
文字 | 张生教授、胡辰、周茹
照片、视频 | 张生教授、薛蓁
校对、排版 | 蒋瑞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