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保护人”高纲博文教授和小浜正子教授的引领下,我于2016年10月1日抵达东京的当晚即入住了位于东京都练马区江古田小竹町2—43—12的力行会馆(学校法人)。这是一座主要面向外国留学生的宿舍,分日本馆(女性馆)和国际馆(男性馆)两大部分,各有三层,每层约有二三十个房间。在日本馆底楼的一侧有一个几十平米大的事务室,里面放满了办公桌,桌上有电脑和各类文件。平日里,会馆的工作人员就在里面办公,其中有山本先生、松井夫妇、幸胁先生、伊藤先生、多田先生、中岛先生、小岛先生、田中先生、增田女士、西山女士、仲岭女士,他(她)们工作勤勉,对人也很和气。
在之后的8个月中,我接触最多的是山本先生和松井夫妇。山本名叫晃一郎,30岁左右,是个经常带着笑容的帅小伙子,有点像著名的滑冰运动员羽生结弦,而且比羽生更帅。他待人热忱,且能讲流利的英语,所以当我的日语水平不够时,他就用英语做补充。我抵达之初,他出面负责接待,为我办理了入住手续,并打开电脑用PPT向我详细介绍了会馆的运作规则。后来,我在生活中若遇问题、困惑,多半会向他咨询。熟悉了以后,我有时候会戏称他为“山本将军”。后来我还得知,他未婚,甚至还没有女朋友。
松井先生身材中高,有五六十岁,英语也说得不错,他和松井太太是负责会馆日常安全和卫生事宜的,两人责任心都很强。此外,从外貌上可以看出,夫妇俩年轻时一定是一对帅哥靓女。据说他们的儿子现在在海上自卫队服役。每天清晨,松井先生常会拿着吸尘器在各楼面清扫走廊上的地毯;到了夜晚,又拿着手电筒在各处上下左右巡视。每遇此景,我常常暗暗发笑,很想对他说“平安无事呦”。(大家都知道电影《平原游击队》里有个“松井中队长”)。偶尔,松井先生也会脸色凝重,我估计是有些不守卫生规则的住客让他有些不悦了。
幸胁先生是个70多岁的老人,英语也讲得很好,而且爱开玩笑,他说自己出生在1944年的北平,是“二战”以后才回到日本的。
50多岁的伊藤先生也是个和蔼的人,是会馆里某个部的部长。我和他常在会馆附近的路上相遇,或是他来上班,我也正去东洋文库上班,或是他下班,我也在下班途中,彼此间会相识而笑。有时候我也会在事务室里与他开玩笑,称他为“伊藤首相”。
中岛先生、小岛先生、多田先生都是会馆里的中年员工,负责馆内各种设备的维修,闲暇时我常和他们在国际馆的底楼吸烟处边抽边聊,从朝核危机到中日差别,几乎无话不谈。
增田女士、西山女士均年约35岁左右,两人白净而耐看,脸上也总是挂着笑容。仲岭女士是后来调来的,是冲绳人,从眉宇间便能看出来。
日本馆底楼的另一侧还有一个会议室,从一侧的宣传展品中可以看出,力行会馆在历史上与日本帝国时期的满洲移民有一定的关系。有一次闲扯时,我故意指着历史图片,用揶揄加调侃的口吻对山本和伊藤先生说:“日本的自然条件真是太不好了,不是地震,就是台风,看来日本的未来只有在满洲啊。”两人听后,诚惶诚恐,连说“だめ,だめ”(日语“不要,不要”的意思)。我急忙补充:“冗谈,冗谈”。(日语“开玩笑”的意思)众所周知,经过了战后的民主化教育,普通日本国民对战前的海外扩张史都持否定的态度,言论是非常审慎的。此外,在这个会议室里,山本先生指派的波多野知子女士每星期一上午会和我谈话一次,以提高我的日语水平。对此,我已另文详述。
力行会馆的住客以中国大陆留学生居多,多数在20—25岁左右,半工半读,每周要上4、5天的日语课。我常和他们聊天,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他们见我年长,大多恭敬地叫我“马老师”。此外,馆内还有不少台湾、韩国、缅甸、泰国、印尼、巴西、哥伦比亚、玻利维亚、西班牙、美国、法国等国的留学生。我的房间对面,住了一个缅甸人,能讲流利的英语,也能讲一些汉语,他说他曾去过中国的新疆。隔壁一侧住的是一个叫西村的巴西小伙子,他实际上是一个混血儿(父亲是巴西人,母亲是日本人),总是客气地和我打招呼。后来我发现他正和馆内一个名叫Elisa的玻利维亚女孩在谈恋爱,我故而问他:“你讲葡萄牙语,她讲西班牙语,你们能沟通吗?”西村随即告诉我,这两种语言的相似度在百分之六七十以上。另一侧稍远住了一个身材很像马纳多纳的胖小伙子,我初以为是阿根廷人,后来始知他名叫Jackson,来自美国纽约,在日本某大学研究日本的赤军(极左翼恐怖组织)问题。有一次我问他:“日本赤军和日本共产党是什么关系?”他的回答大意是,前者是不合法的,而后者是合法的。远方的房间有一个西班牙人,有一次我用笨拙的日语,向他解释了西班牙在近代中国的文献里被称为“日国”,由此常被误认为是“日本”。他居然听懂了。二层还住有一个巴西人,常常吹奏日本的古乐器——尺八,有时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也能听到。我曾和他谈论过奈良的正仓院,因为里面藏有中国唐代的许多乐器。
由于会馆里有各国人等,所以平日里我常常是在一楼讲日语,二楼讲英语,三楼讲汉语,真够国际感的,有时候像是在玩脑筋急转弯。在上下楼或者走过走廊时,常见有打扫阿姨在忙碌着什么,我会向她们报以“辛苦了”,她们也会友好地予以回应。
我的房间位于国际馆三楼的712室(由于是学生寮的性质,因此所有的房间都是同一制式),房间很小,大概只有3、4个平米,一张单人床、一个立柜、一台挂式空调,和一套供一人使用的桌椅,我抵达前,会馆替我代购了一套被枕和垫子,并已放置在单人床上。(后来到了12月份因天气转冷,我又去加买了一条被子)通过落地窗,还可以走向一个小阳台,大概2个平米,与隔壁共用。房内没有盥洗设施,洗脸、刷牙、洗澡、如厕,需要到同一楼面一侧的集体盥洗室(离我的房门约15米开外)。那里有几间淋浴房,每洗一次需投进100日元硬币,可出水10分钟,冷暖可调,9分半钟时会有提醒。此外,邻近处还各有一台公用的洗衣机和烘干机,用一次各需要150和100日元。在国际馆的二楼一侧,有一间公用厨房,里面有桌台、电炉、水龙、饮水器、大冰箱和小烤炉,还有扔厨余的大桶。墙上的贴纸则并列用英文、日文、简体汉字、繁体汉字写明了使用规则。如果要扔一般的垃圾,则需装袋后带至日本馆的底楼一侧,那里有好几个大垃圾箱,掀开置进即可,分类并不严格。
入住几天后,我去附近的闹市区池袋买了一台小电视机、一个烧饭的电热锅和一个台灯。我还向力行会馆租用了一台冰箱,每月租费需2000多日元。就这样,家用设备算是齐全了。至于一般的生活用品和食品,我通常去附近的小型超市购买,离会馆大门约30米远就有一家,24小时营业。
力行会馆的设施比较简单,所以费用也很便宜,房费、电话费、电费加在一起,每个月不超过5万日元。付费通知单会在每月的20日左右发送至个人的邮箱(位于事务室外侧),我总是一拿到后就马上去事务室付款,这令山本先生和增田女士很是满意。有时候我还会拿到小礼品,据说是为了奖励付款的积极分子。
会馆有时也会有一些集体活动,如曾组织住客去轻井泽和日光旅游。由于我已经独自去过了,所以没有同行。记得在12月17日,在会馆的地下礼堂曾办过一个迎接新年的大型冷餐会,有几十人参加,组织方准备了很多披萨、色拉、肉酱、面条等,唯饮料需要自带,但必须是无酒精的。首先有力行会馆的理事长讲话,之后有文艺表演,也有开奖和游戏活动,气氛很热烈。
力行会馆还兼办有一个幼稚园,与日本馆、国际馆的建筑形成凹字型,中间是三者共享的庭园式过道,两旁种植有各类樱花树。因此每天早晨或下午,我都能看到许多母亲来接送孩子。日本的母亲通常会用一个大布兜把孩子兜在胸前,这样便可以腾出双手,或提东西,或骑自行车。她们兜着孩子的样子,既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成就”,又似乎在告诉周围的人,她们有一张“饭票”。有一次,看见一个孩子在母亲的怀里哭闹,令我感到很有意思的是,哭声和中国孩子是一样的,但却“いやだ,いやだ”地叫个不听,换做汉语就是“讨厌,讨厌”。
幼稚园有时会在操场上举行集体性的运动会、舞蹈表演,作为一个旁观者,令我印象较深的是,日本的孩子们不娇气,他们的身体和四肢不时地触碰地面,但其父母对此并不介意。不像在中国,孩子一碰“脏东西”,父母马上就会呵斥。还有一次,幼稚园搞毕业式,父母们一个个都郑重其事,穿着笔挺的正装而来……
我在上海时有每天晚饭后在家附近散步一小时的习惯,故而我把这一习惯也带到了江古田。江古田是练马区境内的一个居民点,以电车江古田站为中心而延伸开来,向北可至小竹向原站,向南可达新江古田站,东到东长崎站,西抵新樱台站,我的散步区域大致就在这一范围内。江古田站有南北两个进出口,特别是南口一带很是热闹,活似一个小银座,有超市、药庄、医院、书店、图书馆、游戏房、旅馆、邮局、银行、浴室、理发店、美容店、神社等,也偶见一家情色场所。当然最多的还是饮食类的店家,拉面店、寿司店、烧烤店、居酒屋、中华料理店、咖啡店、西餐馆、印度餐厅等,一应俱全。有时候我偷懒,不愿做晚饭,或者是为了接待朋友,也会去那里用餐,去的最多的是一个名为“野郎”的拉面店和一个叫“おしとり”的学生食堂。江古田一带有三所高校,即武藏大学、武藏野音乐大学和日本大学艺术学部,所以也是一个学院区,经常能看到男女大学生在路上穿梭、嬉笑。
紧靠南口有一个“交番”,所谓的“交番”就是警察的派出所。我看到门边的墙上贴了不少彩色的通缉令和寻人启事,通缉犯和失踪者都有照片,但许多是几十年前的人了,却至今不知下落。
江古田站的北侧主要是居民区,有多层的楼房,也有一二层、别墅式的独居房,散步在其间的小路上,一个整洁、宁静、闲适、和谐的社会样貌立刻呈现在眼前。每个居家门前都会镶嵌一块小牌,上面刻有主人的姓氏,如本田、山本、伊藤、佐藤、田中,等等。居室周围常有些许空地,或种有各类花卉、植物,或留出来供停小汽车、摩托车等。据说东京都的现任知事(市长)小池百合子女士也住在江古田一带,而我居然也确曾看到过某家的名牌上写有“小池”两字,但到底是不是知事之家,就不得而知了。
北侧一带还有一个“江古田斋场”,我逐渐了解到所谓的“斋场”就是殡仪馆。另在其不远处有一个卖二手货的商店,里面各种穿戴品俱全,价格便宜,我曾进去买了一顶礼帽和一双黑皮鞋。买了之后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中产生了疑问。
……
经过了在江古田8个月的生活,我在2017年5月底要返回上海了。临行前我把电视机、台灯、电热锅分别赠送给了几个中国留学生。得知我要把买的书籍寄回上海,伊藤先生特地打电话叫来了邮递人员。为了向工作人员表示感谢,我在5月30日晚请他们到附近一家台湾餐厅用餐,山本先生、增田女士等表示不好意思,我说“不必客气”,“我的钱是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给,所以是取之于日本,用之于日本”。席间,大家相谈甚欢,国别的差异似乎消失了。记得我对山本先生说:“看来,将来你能当上力行会馆的领导。”他听后特别高兴!我曾听说许多日本人并不像中国人那样有“远大的抱负”,能在一个小组织里当上头头,就已经很满足了。
5月31日上午,我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前来验收的山本先生很满意,立马将押金全数退给了我。我问他:“我在入住时是高纲教授担的保,下一次的话是不是还要这样?”他马上说:“不用了,不用了,你直接找我就是了。”接着,我给了他一万日元,请他代为缴纳给练马区区役所(区政府)的一笔费用(按规定必须到6月份才能缴纳)。他问我:“那么,多下的钱怎么办?”我说:“那就算是我给力行会馆的捐款吧。”
随后,山本先生和伊藤先生替我叫来了出租车,车停在了会馆的大门口,将直接开到日暮里,然后从那里坐京成线去成田机场。我进车后返身对山本和伊藤先生大声说道:“我会回来的。”因为此时,我已得知东洋文库将于是年年底邀请我再来东京参加“莫理循文库迁往日本一百周年”的纪念会。
……
别了,力行会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