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禹师家兴:1947国民政府改组之政党杯葛

发布时间:2023-02-07 10:33   本文被浏览过:

原文载于《民国档案》2021年第一期,注释从略。
 
作者简介:
刘大禹:江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师家兴:湖南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

 

江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刘大禹
 
摘要:1946年底国民党召开“制宪国大”后,不顾中共与民盟的抵制,于1947年拉拢民社党与青年党两“友党”进行政府改组,组成多党联合执政。民、青两党试图利用此次机会积极参与政治。青年党要求甚多,民社党意见分歧。蒋介石面对政党杯葛,为迅速完成政府改组,被迫多方沟通,妥协退让。国民党虽完成了改组,并继续占据政府主体地位,却不得不分身处理复杂的政党关系。政府改组加剧了国民党内外政党纷争,政局更为不稳,国民党政府进一步走向虚弱。
 
关键词:民社党  青年党  国民党  政府改组
 
      抗战胜利后,在国共内争的政治环境中,中间党派被迫做出“亲共”与“投国”的艰难抉择。民盟立场转向中共,民社党退出民盟成为独立政党,青年党与国民党走近。1946年底,国民党不顾中共与民盟的抵制,拉拢民、青两“友党”召开“制宪国大”,并决定迅速完成政府改组。对此,汪朝光曾探讨蒋介石与政府改组的进程、困境等相关问题,也有论者关注民、青两党民主宪政的相关理念与实践。但综观相关研究,多未系统探究国民党与民、青两“友党”为政府改组事的具体杯葛。譬如,民、青两“友党”对政府改组的真实态度如何?国民党如何满足“友党”要求?所谓“三党联合执政”后政党关系如何复杂化,并对国民党政权产生了何种影响?诸如此类问题,不一而足。笔者利用相关档案文献,试图对此作一探究,以对理解战后中国政治与政党关系有所裨益。
 
一、国民党拉拢民、青两“友党”加速推进政府改组
      1946年底“制宪国大”召开后,蒋介石虽然苦恼严重的通货膨胀等经济问题,但对全国的政治控制与军事进展尚称满意。政治上,至1947年1月,除河北、山西、山东三省尚有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的县份与北满五省尚未收复,其它如江苏只有陇海路以北之赣榆一县,河南只有豫北之林县、涉县尚未收复外,其它各省全国1800余县,皆已复员。此时,国民党在国共内战中暂居优势,1947年3月占领了中共的指挥中心延安。蒋介石继续拉拢民社党和青年党,尽快完成政府改组,以造成“还政于民”的表象。
      青年党起源于“少年中国学会”,由曾琦、李璜等人发起,号称国内第三大党,奉行国家主义,反对中国共产党,但也批评国民党的一党独裁。1941年青年党作为“三党三派”之一,发起成立“中国民主政团同盟”。1946年1月政协会议召开时,青年党认为民盟已成为中共的传声筒,决定退出而独立组党,并参加政治协商会议,从而声势大振,至1947年初,青年党党员已达30万之众。

      民社党的前身是国家社会党,九一八事变后由张君劢、张东荪等在北平秘密成立,最初以反对党的身份存在。抗战期间,该党积极参加国民参政会与民主宪政运动,也是民盟成立时的重要组成部分。1946年8月,张君劢领导的国家社会党与伍宪子、李大明领导的民主宪政党合并组成新党,命名为中国民主社会党(以下简称民社党),完成了由小党到大党的华丽转变,张君劢任主席,伍宪子任副主席。张君励是“宪政”专家,典型的自由主义者,曾遭受过国民党的迫害,内心实不愿与国民党同流合污。国民党召开“制宪国大”时,张君劢主张有条件地与国民党合作,可以参加“制宪国大”,但反对参加政府,希望以在野身份保持民社党的政治独立性。
      对于即将开始的政府改组,蒋介石考虑有三种方式:一是国民党单独改组,二是邀约无党派中立知名人士参加,三是各党派与中立分子共同参加。蒋深知,如能吸纳民社党、青年党参加政府改组,便能给实施“多党执政”的改革披上一件“合法”的外衣。为此,蒋介石积极寻求与民、青两党协商,尽量吸纳其参加政府外围组织的四机构,即立法院、监察院、国民参政会、宪法实施促进会。蒋特派心腹干将陶希圣、陈布雷等加强与“友党”沟通,密切掌握动态。陶希圣与青年党陈启天、民社党卢广声及汤芗铭等交往甚密。据称,卢广声为安插在民社党内的军统成员,不过张君劢并不知晓内情。1947年1月2日,陶向蒋介石建议扩充上述四机构编制,以尽可能多安插民、青两党人员。他建议立法院增加70个名额,各党派各分20人,保留20余人给民盟,监察院亦加50%,宪政实施促进会各党各20人,共计每党可安置50余人。该建议获得了蒋的首肯。
      陶希圣经拜访卢广声,并与青年党陈启天、民社党汤芗铭等晤谈数次后,1月14日,向蒋介石呈报民、青两党拟参加政府的腹案。该案显示,青年党态度较为积极,民社党则模棱两可,该党领袖张君劢“回避参加政府,表示政府最好自行改组,好好作,何必迫我们上台”。
      张君劢认为民社党不宜全面参加政府,乃是担忧民社党成为一党独大的国民党的附庸;而且,如中共未参加政府,改组后的新政府必将难以久存。与张君劢不同的是,不少民社党人对参加政府却较为急迫,要求甚多,甚至希望撤换宋子文行政院长职,作为参加改组政府的条件。陶希圣委婉的告知汤芗铭,宋子文之去留,当视财政金融之情状为定,望勿以此为参加政府先决条件。经蒋介石的感召,民、青两党党魁愿意于1月18日进京,与国民党共商改组大计。19日,蒋介石主持的三党代表就改组事宜进行协商,包括民社党的张君劢和伍宪子,青年党的曾琦和左舜生,国民党的张群、王世杰、雷震。蒋介石信誓旦旦表示,政府决按贯彻政治民主化之既定方针与步骤进行改革,不因中共拒和而受影响。关于政府改组究应采取何一方案,指定张群代表政府,再约两党代表继续商谈。
 
二、民、青两“友党”对参加政府“乘机要求”
      对于参加政府问题,民、青两党认为国民党有求于己,顿觉身价高涨,乃向国民党“乘机要求”,但其表现形态不一。民社党内部意见分歧,大有超出张君劢控制之趋向。1947年1月20日,蒋介石再约张君劢商谈改组政府事。经过蒋的劝勉,张君劢立场始有松动,但仍表现犹豫。如王世杰观察,“民社党张君劢等对于参加政府仍迟疑,但其党中大部分人却倾向于参加,青年党则全体愿即参加,并要求多位置”。
      张君劢对民社党参加政府不甚积极,引起党内诸多不满。民社党虽高呼民主宪政,党内却多有机会主义者,甚期待以此谋取政府职位。而且,民社党组织松散,高层要职多由原国社党成员瓜分,致使原民主宪政党员强烈不满。张君劢自然熟知党情,认为民社党人并无能力肩负重要行政责任;但张又必须虑及民社党人的实际生活,惟望他们接受政府虚职或外围机构即可,以示对国民党有限度的合作。
      民社党为讨论参加政府问题,1947年1月25日召开中常会,张君劢主张原则上不参加政府,但可参加立法院及参政会等民意机构;徐傅霖主张对政府之中央及地方各层组织,均须普遍参加;李大明主张既参加政府,则须掌控行政院及其部会;冯今白认为参加政府尚非其时,目前仍以斡旋和谈为急务,建议国共双方休战一年,视将来情势变化,再作决定。张君劢认为民社党至多参加国民政府外围“四机构”,停留于“参政议政”阶段,以免徒增“执政”妄念。伍宪子提出由张君劢为行政院长,他自己则希望得以主持省政。
      与民社党不同的是,青年党要价甚高,主张全面参加政府要求主持中央部门,提出较多位置,而且希望能承担地方政府实职。“拟要求主持某一部门时,必须准许其引用三分之一以上之干部”;除争取中央政府职位外,“要求给予若干地方政权,使有竞选余地”。显然,青年党希望趁改组之机快速上位。
      对于民、青两党的要求,蒋介石大为光火,一度设想舍弃该两党而由国民党独自完成政府改组,尤其对民社党党魁张君劢怨气颇大,认为张氏“奇货自居,要挟不穷”,对这种“颠倒错综”的政治“苦闷极矣”。对此,王世杰向蒋介石建议,对两“友党”妥协让步,政府改组万不可再打折扣,予党外、国外以政府无改革之诚意。王世杰对张君劢迟疑表态参加政府尚能理解,认为张氏颇算实诚,“以该党党中无真人才,恐加入后无建树也,此种动机尚非自私或取巧”。王世杰反感青年党,认为该党“闲人甚众,亟思参加政府而多获位置,于是提出诸多便利其党人生活之要求”。
      为向民、青两“友党”施压,蒋介石曾试图引诱民盟并接洽中共参加政府改组的可能性。不过,据保密局1947年2月2日所呈,中共立场坚定, “联合政府未成立前决不参加改组”。民盟与中共站在一边,各高级干部主张国共问题未解决、联合政府未成立前,“决不参加国民党主持下改组之政府”。其它各党对参加政府或漠视,或反对。譬如,第三党章伯钧、朱蕴山拥护黄琪翔、李济深,改组第三党为中国民工民主党,拥戴黄琪翔为民工民主党领袖,与民盟采取用同一步骤,分别在苏、浙、皖、闽等七省建立省党部。
      经国民党反复劝慰,青年党参加政府名单基本确定。民社党态度亦有转变,对参加四个评议机构方无异议,并能提交名单。至2月16日,民社党确定参加政府外围人员共47人,即立法院12人,监察院7人,参政员11人,宪政促进会17人。上述名单中,张君劢本人并不包括在列。
      对是否进一步参加政府,民社党内部再起波折。因国民政府任命张君劢之弟张嘉璈为中央银行总裁,给外界留下了张君劢与国民党达成了某项内部协议之感。3月4日,陶希圣与民社党汤芗铭会谈即称,“张公权之任中央银行总裁,使该党一般人对张君劢起重大之隔膜也”。3月9日,华北方面的梁秋水、胡海门等致电上海张君劢,反对民社党参加政府。民社党为统一思想,形成共识,张君劢、徐傅霖等在沪召开会议,商讨参加国府委员会及行政院问题。蒋匀田、万仞千提议,应即参加军事、行政、经济、文化、教育等部门及各级地方政府机构,多数对此表示赞成。
      对于民、青“友党”参加政府要求甚多,且内部意见不一之情形,国民党内多人主张应慎重改组,担忧出现差池,既无助政府树立国际形象,又使政治进一步分化。1947年3月,张继、于右任、居正等国民党元老呈文蒋介石,“无论共党参加与否,本党于此若无妥善之对策,则其它各党派亦可太阿倒持,喧宾夺主,乃致政潮起伏,政局不安,功归于己,过则委诸于本党,使民众观感愈恶”。他们提出国府委员产生办法,由蒋介石“提出加倍之人数交常会推选,似较适宜”。各党派参加行政之后,“慎选精干分子,以为行政院之主干”,收揽人心;制宪之后,宜尽可能加速行宪,故一年之内办理选举,在行宪大会及立法监察委员人选中,争取多数,以奠定政府之基础。上述建议旨在强化国民党政府改组的主导权,不必过多受其它党派之牵制,避免因改革而徒生政潮。
      无论“友党”态度如何,国民党下决心如期完成政府改组,谋划即将开始的宪政。1947年3月14日,国民党中常会召开临时会议,通过三中全会的五个提案,与政治相关的有“关于宪政实施准备案”及“政治改革案”。3月15日,国民党六届三中全会召开,蒋介石致开幕词说:“我们这一次全会实在是结束训政的一次全会。乘这次全会期间,痛切检讨,力求改革。”如果说,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为战后“和平建国”定下了基调,三中全会则是正式启动重大改革的标志。蒋介石期待国民党“在结束训政促进行宪,准备自居于普通政党地位,以与其它各友党携手合作,从事国家建设”。
      六届三中全会开幕时,国民党与“友党”的国府委员会等名额与职位分配仍未能商定。在蒋介石看来,改组受此掣肘,乃因两党“要求百出,为难已极”。而且,两“友党”自身内部尚有争执,对政治诉求互相攀比。1947年3月18日陈布雷呈蒋介石称,民社党希望获取省主席等地方职位,青年党却希望拥有更多的国府委员,国府委员要比民社党多1名。如提张君劢为院长,青年党亦望曾琦同样任一院长。如民社连同院长为4名,彼望5名,如均无院长,彼亦望5名。3月21日,“民社党所提11条,已由政府代表与该党代表商定为12条,青年党又提8条,尚未妥协”。青年党陈启天3月23日告知陶希圣,谓该党无法提名之症结,主要为:一是院长,二是府委要比民社党多一名,三是政院所畀之部为何部,四是省政府参加之待解。为此,蒋介石连续数日与陈布雷等研讨“友党”参加政府问题,思量再三,决定对其要求“惟有忍之”。
      尽管民、青“友党”不断提出要求,国民党仍未延缓改组步伐,当务之急便是推选新的行政院院长。长期以来,行政院院长一职除蒋介石出任外,多由孔祥熙、宋子文担任。为给外界留下改革印象,蒋介石须另行选择有威望的新人担任斯职。民社党多人希望张君劢能担此职,蒋介石当然不愿将此要职给予“友党”,乃属意张群担任。而且,蒋并非仅以张群为宪政准备时期的行政院院长,真正目的在为行宪作准备,如果张氏施政平顺,即由其出任行宪后首任行政院院长。1947年3月23日,蒋介石召见吴铁城、陈立夫,告以决推张群继任行政院院长,并提名其为中央常务委员,吴、陈咸表示赞同。张群作为政学系首领,能获得CC系支持,使蒋颇为高兴,余下便是征求民、青二党意见。蒋介石当晚宴请民、青“友党”负责人,大打感情牌,终获认同。在蒋看来,“盖数月来洽议关于改组政府之共同政策基本方案,至此已接近初步完成阶段”。
      蒋介石确定行政院院长人选后,便着手行政院所属各部会长的名额分配,寻思主要部会长由国民党人担任,无甚要害者则可部分委予民、青两党。如农林与水利委青年党,经济或邮电归民社党。然而,此举引发民、青两党强烈不满,皆以不提名单相抗。蒋恼民、青两党“刁难敲诈,不提名单,必欲允其金融与公营事业机关,公平用人方可,无理要求太甚”,决定置之不理,“准备舍去该党,独邀社会贤达参加,即行改组政府”。蒋之愤懑长久不能平息,3月29日,尚觉“青、民两党刁难敲诈不一而足,甚至层出不穷,无耻之至,应另筹。舍此二党,专邀社会贤达自由分子参加政府,对此二党姑息不理”。蒋介石在反省录中提到此两党“形同勒索要挟倍至,而以青年党为甚”,此为其所不曾料及之事。
      显然,在改组准备阶段,民、青二党与国民党貌合神离,他们并不愿仅仅扮演政府改组的花瓶。据情报表明,两党立委、监委、宪政实施促进委员及府委等,无论在表决权及实施行政有关各问题,只要对两党有益者,均可同时力争,有害者,亦同时反对,决不会受国民党之控制。蒋介石对两“友党”的要求,恼怒、愤懑之后,只得委曲求全。
 
三、“三党联合政府”的人事妥协
      由上可知,民、青两党对参加“四机构”人员大体并无疑义,但对参加国民政府、行政院及省政府等实职人员,却再起纷争。青年党提出曾琦、常燕生、何鲁之、余家菊任国府委员,陈启天、左舜生、杨永凌、郑振文任政务委员,提左舜生任农林部长,李璜任经济部长,但李璜坚辞不就。青年党还要求参加省政府行政机构。民社党主席张君劢提出了伍宪子、胡海门、戢翼翘、徐傅霖四人为国民政府委员,蒋匀田和李大明二人为行政院政务委员。民社党未提担任部长人选,又引起党内对张君劢的攻击,要求他撤回名单。李大明反对张君劢,声明要脱离民社党,并将在美国宣布此次改组政府之虚伪事。面对民、青两党为改组政府人事意见分歧,蒋介石决定,惟有加快改组步伐。
      国民党首先寻求与民、青两党妥协,出台政府改组基本方案。1947年4月16日,蒋介石将改组方案在国民党内寻求大体一致意见,到中央常会提出各党共同施政方针。晚上,蒋约集民、青两党领袖张君劢、曾琦及社会贤达莫德惠、王云五等,签署共同施政方针,并接受两党出任国民政府委员名单,又正式提名张群为政府改组后之行政院院长。
      然后,蒋介石尽力安排政府要职,保持国民党对改组政府的主导权,在体制机制上做了重要调整。4月17日,蒋主持中央常务委员会与国防最高委员会联席会议,由张群、孙科、居正、于右任、戴季陶分任行政、立法、司法、监察、考试院长,陈立夫为中央政治委员会秘书长。是日,明令公布《国民政府组织法》,规定国民政府委员“由国民政府主席就中国国民党内外人士选任之,五院院长为当然委员”;国民政府委员会为国民政府之最高权力机关,取代中央政治委员会(1946年3月前为国防最高委员会)的权力。政府改组后,国民政府委员会成为党政最高权力机构,改变了国民党一党执政的外观。对此,蒋介石庆幸“改组政府第一步之手续已经完成”。
      国民政府委员会是体现所谓“三党联合执政”最重要的机构。新任国民政府委员名单为:张群、孙科、居正、戴传贤、于右任、张继、邹鲁、宋子文、翁文灏、王宠惠、章嘉、邵力子、王世杰、蒋梦麟、钮永建、吴忠信、陈布雷、曾琦、陈启天、余家菊、何鲁之、伍宪子、胡海门、戢翼翘、莫德惠、陈辉德、王云五、鲍尔汉等28人。其中国民党占17席,青年党4席,民社党3席,社会贤达4席。从表面而言,改组后的国民政府注意到地域平衡,如莫德惠代表东北,鲍尔汉代表新疆,章嘉代表蒙古,其余浙江、广东籍人选占据半数。国民党17位府委中没有十多年来控制党务的CC系,其中孙科、张群、邵力子、王世杰、蒋梦麟等,大多为美国人心目的自由分子,而陈氏兄弟和其他有力军人(陈诚等)没有列入府委,不免有点迎合美国人心理,一新对外耳目的意思。久在行政院任职的陈克文也曾予以高度评价,并认为“这次政府改组是受美国政府态度影响最大”。
不过,政府人事安排并不能如蒋所愿。国民政府委员会中,民社党也有4席,张君劢推荐了时任该党宣传部长徐傅霖,但徐傅霖并不愿参加,故发表名单中并无徐。20日,蒋介石亲自电邀徐傅霖来南京,希望徐能担任“府委”。徐向蒋介石请辞,表示“职位虽高,无实际工作,要我帮忙,应该给我实际工作”,当天并未答复,容许考虑。徐言下之意,是想做省府主席,这在一些媒体人看来,徐是“官迷心窍”,或是“奇货可居”。后来,通过国民党大佬吴铁城等多方疏通,直至五月底,徐才肯接受担任国府委员。

      对于国府委员会的组建完成,蒋介石颇为自得,认为“乃我国自训政推进宪政之重要步骤”。4月20日,蒋在记者招待会发布书面谈话表示,“我国之政府权力,以往属于国民党负责,此次改组以后,将由国民党、民社党、青年党及社会贤达所共同行使,国民政府委员会将在此过渡时期行使职权,执行国民大会之决议。”司徒雷登感到“国府委员会的构成,无论从国民党还是从无党派人士方面来看,在目前情况下都是不能再好了”,“我们有理由期望他们努力进行健全与具体的改革”。
      接着,蒋介石着手行政院各部会首长之构成。4月19日下午,蒋召见行政院院长张群,研商各院部会首长及各省主席人选。青年党的左舜生、李璜担任农林、经济两部部长。民社党并未担任实际部会首长,只要了两个空头的政务委员,即张君劢早已内定的蒋匀田、李大明。对此,“一般人认为民社党人才不够,所以不敢干实际工作,还有一部分人认为民社党内部派系太多,拿了两个部会,不够分配”。
      对于国民政府改组,体制内多是褒奖与称颂。就其改组动因,有论者认为,国民政府奠都南京二十周年纪念日,正式宣布改组政府。“国民党觉得如果继续训政下去,在国际间太不好看,要向盟邦借钱也不太方便。这些原因,促成了改组政府的决心。国民党亦统一宣传口径,称此次政府改组意义重大,为本党还政于民之始。针对民社党内有极少数分子对参加方式持有异意,国民党中宣部表示,“民社党、青年党两党参加政府后即为吾人之友党,各报遇有不利于两党之消息,希避免登载为要。”陈光甫认为,“国民党今日自动取消一党专政,可说是一种不流血的革命”。
      英美主流媒体对国民政府改组前景也不乏称赞。《纽约时报》认为,经过20年的一党统治后,中国出现了一个以蒋介石为首的多党政府。当前重组的政府,以国民党为主,但打破了它的垄断。如果一个改组后的政府在新的宪法框架下努力工作,一步步朝向民主化,这种糟糕局面在这个亚洲最大的国家还是有可能改观,并取得一些明显进步。1947年4月25日,《泰晤士报》盛赞国民政府改组为一开明而具有建设意义之措施。
当然,外国舆论并非一味称赞。蒋介石注意到,美国舆论对政府改组亦采取保留观望态度,蒋在1947年5月3日上星期反省录中说,“美国舆论界对我改组政府之猜测,皆以为由其马歇尔之逼迫而成,并加以不入耳之指摘与挑剔,其意非完全遵从美国意旨决不援助,以惟有忍之,以待其认识与觉悟而已”。
 
四、改组后之政党关系复杂化
      国民党拉拢民、青两“友党”完成政府改组,却并未展现其新气象,反致政党关系进一步复杂化,严重影响或制约国民党的施政。
      首先,政府改组遭到中共及其它党派人士的强烈反对,国共和谈幻想破灭。1947年4月25日,新华社发表题为《新筹安会——评蒋政府改组》社论,指出:“中国人民可以看出蒋介石这一改组政府的把戏,不过是继承袁世凯筹安会的一个新筹安会,其内战、残民、打内战走死路等特点,将无一而不相像。”李济深等人公开发表声明称:“现在改组的政府本质上仍是国民党一党专政的政府,青年党和民社党参加这个政府徒供作一党专政的烟幕而已。从今以后,一党专政、内战将如现在一样继续下去,一切均将毫无改善。我们对此改组的政府不存在任何幻想,益愿与我爱国同胞共同反对之。”民盟未参加政府,希望改组后的国民政府能秉承和平建国之途,承认政党的合法地位。
      其次,国民党的党政关系发生诸多变化,施政程序复杂化。此前政府一切主义来自于国民党,改组后,国民党需尽可能照顾民、青二党之意见,致国民政府行政运行路径与方式发生改变。1947年5月5日,国民党中政会第68次常务会议通过了《各级党部与从政党员行文联系办法案》,该文指出,“国民政府改组后,本党与政府之关系业已改变,今后本党对于政治之运用自应指示从政党员执行”,“从政党员应秉承党部指示,运用个人职权或党团组织,切实执行之。惟不得将党部原件迳行批交主管部门或归入政府机关档案中”,“从政党员如执行党部指示感觉困难,得向主管党部或上级党部申述请求修改或补救之”。换言之,国民党的意旨并不能直接贯彻于政府。
      再次,国民政府施政效率严重下降,体现“三党合作”的行政院组织涣散。民、青“友党”在改组前多有要求,对改组结果并不满意。1947年4月29日,张群第一次主持改组后的院会,“开会时间到了,各党派的政务委员和部长除国民党籍外,一个人都没有到”。王世杰有日记云,1947年4月29日为改组后行政院之第一次集会,“予列会时,青年党及民社党政务委员或部长均未到,予因促张岳军电促左舜生等出席。最后左舜生、常乃惪(均青年党)始到”,足见民、青“友党”对政府改组的消极应对,甚或抵制。如青年党推荐的李璜不愿就任经济部长。政府改组后一周时间内乱象丛生,“物价向新官贺喜”,“美国反应十分冷淡”,“民社党热中带冷”,“青年党逡巡不前”,“贤达多人尚未报到”,“国民党中愤愤不平”,“张岳军自认跳火坑”。国民党许多人认为,“民、青两党不费吹毛之力就当了府委”。诸多迹象预示,张群内阁步履艰难。
      最后,改组加剧了民、青“友党”内部的分化。政府改组宣布完成时,也是民社党完全公开分裂之时。民社党内部为参与政府的职位分配,本就意见分歧,国民党则予以金钱等方式,进一步分化该党,以资利用。4月29日,民社党召开中常会,反对张君劢之呼声高涨,原民主宪政党及汤芗铭等人公开否认张君劢之领导。5月21日,反对派公开发难,在上海召开党务革新会议。据5月23日陶希圣向蒋介石的报告,民社党分裂已无可调解。孙宝刚等则举行革新委员会,清除肖小,整顿党务,实受民盟利用。双方各走极端,中间派多维护汤芗铭,既不满蒋匀田等人之把持排外,复主张清除民盟之操纵。张君劢于25日召集紧急会议,决心清党,并发表宣言,以镇压动摇党员。会议通过“信任张君励主席案,开除孙宝刚、汪世铭、卢广声、沙彦楷四人党籍。双方彻底分裂,并由此写下了民社党“党史上最悲催的一页”。
      对于民社党的分裂,1947年6月7日军务局向蒋介石作了专门汇报。关于民社党分裂原因,军务局认为张君劢提出参加政府名单“不甚公允”,伍宪子、李天明、汤芗铭等原主全面参加政府,汪世铭、孙宝刚、沙彦楷等及一部党员,主张有条件参加,另一部党员主张不参加,仅培植自己政治前途,“卒酿成分裂结果”。军务局也分析了分裂阵营的情况及张君劢的应对策略,但就前途而言,认为“张君劢个人态度,仍甚动摇”。中立派伍宪子、李大明在现阶段中可能与反对派合作,或恢复以前“民主宪政党”路线独立活动。
      就事实而论,国民党拉拢民、青两“友党”虽完成了政府改组,并未能增强执政力量,为维护所谓“友党”关系反而煞费苦心。其后的国大代表选举即是明证,民、青两“友党”为选举事生出不少纠纷,并使国民党疲于应对。
 
结论
      抗战胜利后,美国一直敦促国民党加速变革,走民主化道路。面对国内外出现的新情况与新问题,“政府改革”成为战后的政治常态。国民党不顾中共与民盟等民主党派的反对,单方召开“制宪国大”后,拉拢民、青两“友党”急切完成政府改组,构建所谓的民主政府外观,以提振士气,提升信心。需要反思的是,1947年国民党是否有必要拉拢民、青“友党”进行政府改组?政府改组意义安在?
      1947年国民党政府的经济已显示出崩溃迹象,军事进展实乃假象,不顾中共的和谈意愿,缺乏必要的政治妥协,指望拉拢民、青“友党”,急切完成政府改组,营造“开放”政权与“联合执政”的印象。钱端升说,“政府改组由青年、民社两党加入若干人,由接近政府的社会贤达加入若干人,则政府的素质并无变更,如此改组,而谓一新天下耳目,产生新的力量,其谁敢信?此种改组何能争取国外的同情与赞助?”钱端升认为,在战事进行中,根本就不可能有实实在在改组的可能,因为“不愿内战者,决不愿意加入一个政府,除非这个政府立志不打内战”。
      改组后的国民政府仍未改变国民党一党专政的局面,却为“联合执政”之名所累。储安平说,在最近几个月中,“南京显已沦入暗淡与苦痛之中”,“现政府目下最努力的是改组政府,但我们不知照现政权最近两三月来努力改组政府的做法,这种改组,在政治上有何意义?”“现在政府所拉拢的是些什么人,这些人,有的是臭而不可闻也,有的根本在算盘子上没有地位。拉这些人入府,不足为国民党之助,反足为国民党之累”。储安平说:“一般人民所期待的不是更换几个部长,添几个委员,而是改革政治的根本作风。”此次政府改组,是在排除中共与民盟等民主党派所作的权位分配,改组缺乏民众基础,“没有民众的政党,为不能久存的”。
      因此,国民党从政府改组中未获实利,徒增诸多政治内耗。民社党与青年党多年在野,对于政府改组,虽说其党魁意见或有不一,但党徒多欲趁机参与政治,获取利益,实现诉求。国民党需耗费很大精力处理“友党”关系,动辄被动让步,弄得顾此失彼,意志更难集中。一般而言,当政府处于危局之时,集权政府更有利于应对危机。然而,改组后的国民政府标榜与“友党”联合执政,时时受到制衡。王世杰就抱怨,“现在有国府委员会、立法院、参政会,此皆为政府机关,均有本党以外人员,均有干预行政院政策之权。”换言之,国民政府改组后虽具有多党政府的外观,反而弱化了以党统政的力量,加剧了政治分裂,此为战后国民党改革的一大败笔,国民党在政党杯葛中进一步走向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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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史上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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