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史】
惨呀,太残忍了,日本鬼子一枪打死了我们董家娘仨,怎么忘得掉! 这个事情是我四十多岁的时候,听奶奶董沈氏讲的。她说,事发时她就在当场,眼睁睁地看着这惨无人道的一幕。讲完这故事没几年,我奶奶就去世了。她临终前留下话,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告诉后人,记住这段家仇。
1940年农历三月初一,清明节后没几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春风把寒意吹得无影无踪。谁知道就在这天中午,一场血灾突然降临到了长荡董家。 那天,我们家门前的柴帘子上晒满了从田野、河浜挖回来的小蒜(一种野菜),准备腌制咸菜,改善一下生活。中午,一群鬼子从上冈窜到长荡(原潭北区老厦村),他们戴着钢盔,穿着黄军服,扛着长枪,下乡抢粮扫荡来了。 当时,村上也不过十多户人家,一听日本鬼子又来了,都吓得急急忙忙扯儿带女四处躲藏。春天,本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正好上一年村里一大片芦苇没被人割掉,长得十分茂密,新草也长起来了,荡中间形成了一个“圈窝”(芦荡中间的小池塘)。 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我奶奶抱着刚满周岁的孙子葛宝,准备进圈窝里躲一躲。可是我的婶娘重男轻女,大概觉得自己年纪轻跑得快,就一把将奶奶怀中的葛宝抢到手里,把3周岁的女儿“小毛子”,也就是我的堂姐董植兰,留给奶奶照顾。 大家在圈窝里躲着,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婶娘想看看日本鬼子走了没有,就抱着葛宝从芦苇荡里探出头去看看。可万万没想到,日本鬼子从长荡的房家墩,正在瞄准向东南方向乱跑的乡民开枪,我婶娘探头的地方正好在日本鬼子放枪的方向上。耳听得“砰”的一声,一颗子弹打中了婶娘的后背,从前胸穿出,又打中了她怀里小葛宝的头部!婶娘一头栽倒在地,鲜血顿时染红了身边的草丛。 我奶奶说,可怜我婶娘当时已经有孕在身,日本鬼子这灭绝人性的一枪,等于害死了董家3条人命!鬼子欠我们家的这笔血债,倒光大海的水也冲刷不掉啊! 就在娘仨被日本鬼子打死当天,我大伯董德连和一帮兄弟到北口(阜宁硕集一带)挑山芋干回来度春荒。当他挑着一扁担沉甸甸的山芋干,走到离家只有10里的学滩(原上冈农校附近),听到路人讲,长荡那边出人命了,董家被日本鬼子一枪打死了娘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长荡当时只有一个姓董的家族,大伯听到噩耗,一头栽倒在路边。醒来后,他忘记了那担山芋干,一路小跑回到家,看到家门口一大一小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啊……”地一声惨叫,扑到妻儿俩身上嚎啕大哭。 大伯觉得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手里没有家伙,又不能找日本鬼子报仇,就连夜草草安葬了老婆、儿子,第三天带着奶奶和我爸爸董德生逃到上海,另谋生路去了。 当时我还没有出生,家里一下子断了香火,天愁地惨的。奶奶想儿媳妇、想孙子,每天哭,眼睛又红又肿,后来看不好就瞎了。 侥幸活下来的“小毛子”、我的堂姐董植兰,今年78岁,独自一人在长荡小街生活,儿女在外打工。她常说:“那天派我死的,结果死的是我弟弟。”唉!
【采访手记】 在采访董植树的过程中,老人数次落泪。他说,奶奶瞎了一辈子,也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一辈子。 董植树带记者去惨案发生地走了走,当年的老宅早已不在,建起了新房子,给村里的五保户住。那片芦苇荡也早已变成了居民小区。大伯董德连安葬婶娘和儿子的地方,原本在中心河西边,后来因为中心河开河,坟头也没来得及迁走,就被填了。 “现在去祭扫婶娘的时候,我们只能站在河边上喊一喊。”董植树说,这喊的不是人,而是这么多年来的悲愤和冤屈。 70多年后的今天,这份悲情仍然郁积于胸,只因伤害太深,而加害国政府仍时不时揭开伤疤,企图篡改历史。
(采访者:王倩 采访时间:2015年4月9日上午 采访地点:盐城射阳县长荡镇西沙居委会四组董植树家 来源:《盐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