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巧:我在新安旅行团中成长

发布时间:2021-05-27 14:15   本文被浏览过:

  2015年元旦过后一个温暖的冬日上午,我们来到了位于威海路文海公寓的舒巧家中,打着向舒老师道贺的幌子来听她讲述在新安旅行团的故事。她小小年纪跟随父母从上海到根据地参军,在她眼里战火纷飞的岁月不是艰辛紧张,而是趣味横生,这段童年的经历像一串由五彩珠子串起来的项链,留在她的记忆中。


        1942年,父母亲到苏中抗日根据地参军,但是因为精兵简政,没有成功,全家便在当地的一所中学暂时住下了。1944年父母正式参加了新四军,无法将我带在身边了。一开始父亲把11岁的我送到护士班,护士班不收,说:“你一个小孩还当护士呢,人家护理你还来不及呢,不要!”父亲又打听到,新安旅行团收小孩。于是我便跟着通信员,开始寻找新安旅行团,走时就一身单衣,啥都没带,走着走着单衣变棉衣,途中也不记得是哪位大娘给我做了一身棉衣。找到新旅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走了半年才在苏北找到新安旅行团。
        新安旅行团和别的文工团组织结构不一样,它根据团员的年龄,分三个部:青年部、少年部、儿童部。我被分到儿童部,在这里一待就是6年。为了方便照顾我们生活起居,儿童部的每个孩子都分到一个哥哥或姐姐,他们督促我们早晨起来要洗脸,衣服脏了要换洗,吃喝拉撒全管,当然他们还要管我们读书学习。照顾我们的那些大同志其实不比我们大几岁,照顾我的哥哥也只比我大三四岁。他们希望我们吃饭睡觉别捣乱,我现在回过头来想想,管我们真是很麻烦:不愿意洗脸、不愿意洗澡、不愿意洗脚,就愿意吃饭,一撒丫子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行军时别把我们丢了,打仗时看好我们别有危险,平时照顾好我们别生病,这估计是大同志们最大的压力。
        我们很少洗澡,因为不常洗澡,团里很多孩子满头满身都是虱子。到了冬天伙房一般一个月烧次水给我们洗澡,冬天特别冷,我们都很怕洗澡、不愿意洗澡,所以一说要洗澡了,我们一下子全跑了,哥哥姐姐们就开始满村抓人。管我的那个哥哥为了治理虱子问题直接给我剃了个光头,我还挺得意,别的小孩长虱子要用篦子篦、要用手抓,我一个光头倒省事了,不仅没虱子了,连洗头发也省了。
        印象很深的还有,抗战胜利后,我们驻扎在淮阴,国民党飞机来了,我们还追着飞机看热闹,很稀罕。飞机飞得很低,我跟小伙伴们说:“我都看到坐在飞机里的驾驶员了。”他们还说我吹牛。
        淮阴撤退时,部队打巷战,子弹打得火星乱跳,像放烟花一样,觉得很好看,我们都要出去看,照顾我们的大同志把我们往壕沟里摁,我们仍忍不住老伸头出来看。他们烦死了,我们只觉得好玩。大同 志要保护我们的安全,怕我们有危险,我们这样“无所畏惧”把大同志们搞得提心吊胆的,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
        还有一次躲飞机,我钻到两垄地瓜地之间的藤蔓里,趴在里面觉得很好玩,飞机走了我也不出来,部队继续行军却找不到我了,大同志们到处找到处喊,最后把我从地瓜藤里拎了出来。当时战争就在我们身边,在我们头顶上,但没有多大的概念,因为那时飞机轰鸣声、枪炮声成天在耳边响,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年纪小没有害怕的感觉,都是看热闹。
        1946年,我13岁,部队要撤往山东,我们新旅也跟着从淮阴往山东走,走了很长时间。我那时对走路没有特别痛苦的感觉,每人一个小背包,里面一床小被子一个枕头,枕头里没有枕芯,塞得是换洗的衣服。在我印象中行军也很好玩,开始我们夜行军,白天睡觉,晚上行军,很长很长的行军队伍。困了,我们小孩子也有办法,一边走路一边睡觉还做梦,醒了就又到达下一个村子了,又可以睡觉了。后来改为白天行军,白天行军更有得玩了,从早上走到晚上,四面八方都能看看,一路走到山东,没有觉得走路很累。
        新四军对我们很照顾,是部队将我们养大。在新旅时,我们离军部驻地很近,经常能看到陈毅军长,大家没有首长领导的概念,眼里只有大人小孩的区别,所以我们也不怕他。打仗时缴获到什么好的物品,总是优先分给我们一些。在山东沂蒙山的时候,整个部队都吃高粱煎饼,但我们能吃到白面煎饼,甚至偶尔会有肉吃,但我不知道大同志们有没有得吃。那时美国有时会将空投给国民党的物资误投到我们解放区,里面有很纯的巧克力、奶粉、罐头,军部都会分给我们。我们的零食更有意思,两个极端——有美国的军用巧克力,有老乡们地头上晒的地瓜干,这两种零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我们觉得一个味,都很好吃。我们住在村里老乡家,老乡对我们也很好,按理说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我们不可以吃老百姓的地瓜干,但是大娘们会偷偷地塞给我们。新旅的孩子们父母都不在身边,甚至音信全无,我们这些孩子跟部队跟老百姓之间感情很淳朴。
        新旅给了我家的温暖,它不仅仅是个部队机构,更像一个大家庭,很有家庭氛围,很温馨。闲暇时,团长会带领全团一起做游戏,我记得那时做得最多的游戏是“官兵捉强盗”,全团分两拨,一半做官兵一半做强盗,做游戏时热闹有趣地打成一团。新旅采取大孩子带小孩子的一对一家庭管理的模式,而非首长带小兵。所以可以全团一起做游戏。过春节也是很温馨的,半夜时会有人将信放在你的床头,第二天早晨一醒来就能看到别人给你写的信,收不到信会哭鼻子的,为了能收到更多些信,自己也会多多给别人写信。
        新旅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对我影响也很大,在这里我读到了很多的世界名著。在我七八岁的时候,父亲给我读的书是《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镜花缘》,到新安旅行团的阅读范围扩大到了世界名著,这种世界文学的滋养,对我的成长有很大的帮助。书当然是不给我们的,怕我们弄坏了、弄丢了,大同志给我们读书里的故事。我们读的书范围很广起点也很高,果戈里、托尔斯泰、契科夫等的著作都读。我读的第一本神话是希腊神话,听的第一个鬼故事是果戈里的《维》。上海解放进城后,阅读更广了,不仅有俄国的,还有法国的美国的名著。
        1949年进上海时,部队照顾我们没有睡大马路,而是在淮海路的一座大豪宅里打地铺。进城后,新安旅行团改名为新旅歌剧团,后并入华东人民艺术剧院,后又改名为上海歌剧院。按陈毅市长的指示,新旅儿童部、少年部的孩子大部分都重新去读书接受正规教育。大家被分到各地读书,有学理科的,有学文科的,有学艺术的,照顾我的那个哥哥被分去学习导弹技术了。因父母都在北京,我被分到北京学舞蹈了。
        在新旅的6年,我们没有给部队做过什么大工作,不捅娄子就算好了。我们儿童组里11岁是最大了,还有9岁的呢。只有慰问伤员时我们还挺派用场的,去病房,无论我们是唱歌还是跳舞甚至捣乱,伤病员他们都很喜欢。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伤病员倒不一定真是喜欢我们的歌或舞,而是这群孩子暂解了他们对家人的思念之苦,他们是看到孩子而高兴。不是我11岁能干什么革命,其实是革命队伍养大了我们,这是比较朴实朴素的说法,我很感恩这时间,部队一边打仗一边还要照顾我们,是新安旅行团和根据地的老百姓养育了我们这些孩子。

        (来源:《大江南北》2015年第2期,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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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史上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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