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进“新华院”,首先编进训练队,日特对战俘们非常残酷,生活上百般虐待,吃的饭,名义上挺好听,叫小米饭,可是里面虫子有一二指长,虫子屎、沙土多得很。就这样的饭,也不叫吃饱,每人每顿饭最多给一碗,经常是半碗,不够拉倒。“新华院”的战俘来自各个方面,有国民党军队的官兵,有老百姓,有杂牌土顽军,还有我们八路军。但是最吃气的是八路军的战俘,不但日本特务摧残我们,连有的国民党的战俘也欺负我们,这真是亲者痛,仇者快呀。
过了1943年的春节,我得了水肿病,被送进病号房。病号房也是吃人的魔窟,在里面日本特务根本不给治病,有时还给病人注射细菌,轻的病人还能自己料理自己,重的病人只好等着死。病号房里的老鼠很多、很大,像小叭狗一样,很多病人被咬去了鼻子、耳朵。都说病号房老鼠吃人,真是一点不假。我才去时就看到日特每天向外拉二十至三十具尸体。在病号房里只能喝到满是虫子的小米稀饭,一间屋一桶,有时一人一碗,有时半碗。我刚被俘时穿着棉军装,到了第二年春天,日本特务就弄了些破烂单衣给我们换上。就这样,我在病号房里待了一个多月,好歹还算没有死在里面。
我们才去的时候,有个马副连长串通了我们好多人准备暴动。“新华院”四周围墙上有电网,墙外还有铁蒺藜网。我们设想推倒西北角那堵墙冲出去,但是又没有什么工具,用手是推不倒的,再加上日本兵经常把战俘调来调去,所以这次暴动没有搞成。但我曾亲眼见到,有一次日军把一些越狱的人捉了去,捆在电线杆上,让狼狗活活地咬死了。看到自己的同志遭敌人残害致死的惨状,我们心里真是难过极了,对日本特务也恨极了。
我在“新华院”认识了难友张新山,是在工场队学织布的时候认识的。我一去就见到了他,听说话知道他是邹平口音,一问果然是老乡。张新山有一次对我说:“咱都是干过八路的,应该组织成一块。”他还叫我与同班干过八路的联系。以后他还召开了几次会,因为当时看守很严,不能随便活动,所以和他联系不太多。在工场队我待了两三个月。
我第二次上病号房是1943年的夏天。由于在“新华院”备受折磨,我害了眼病,在病号房里又待了个把月。这时,日本特务组成了一个劳工协会,在“新华院”挑了一批年轻的战俘到日本去做苦工。我也被挑选上了。“新华院”组成四个队,有四五百人,去了日本广岛。据我所知,当时同去的还有北京队四五百人。
在广岛,我们是给日本兴修水利。还有开山放炮的,大部分是朝鲜人。中国人两人用一个“轱辘马”推石头。一天干十二小时的重体力劳动,有时还要打连班,干二十四小时。吃的饭是地瓜干、豆饼磨成的面,也吃橡子面,最好的饭算是高粱米,每人每顿分一小木碗。穿得就更惨了,我在日本一年半的时间,穿着单褂单裤过了两个冬天。我在“新华院”里穿的那双鞋,到了广岛已经像纸糊的一样挂不住脚了。一年半的时间,连双鞋也没有,一直穿着日本人编的那种草呱嗒,临回国时才借了双鞋。1945年夏天,我的眼病更厉害了,尽管这样,日本人还是硬逼着我干活。日本人打骂中国人是经常的,动不动棍打脚踢。后来病势严重,眼珠子都凸出来了,从那以后我就双目失明了。
日本投降后,根据国际法规我被遣送回国;然而遗憾得很,我已经看不见我日夜思念着的亲爱的祖国了!“新华院”,广岛,你们还给我的双目吧!
(来源:《济南文史》2005年第3期,总28期)